这一枪来得太不是时候,其声脆亮,竟是一举洞穿了满江风雨,船舱外一片哗然,似乎远近的水匪都被枪声所惊动了,纷纷掣船聚拢过来,正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什么人?大当家......大当家受伤了!”
“怎么回事?这是二当家的船!”
“有谁见过二当家没有?恐怕是落在了他们手上!点子很硬,手头还有枪!”
“点灯......快点灯!传讯给水寨!”
与此同时,布帘之外。
两道人影一触即分,大当家闷哼一声,五指几乎抠进了船舱里,还没稳住身形,一注热流已然自颅顶直劈下来。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那是自己的血,反而被一瞬间的空旷和清凉所慑,仿佛冥冥中有一只枯瘦的手,死抓着他核桃青的头皮,万千杂念都在这几枚手指底下,四散遁逃。
......常慧,你的第一颗戒疤,叫清心。如今一年期满,这是第二颗,叫乐福。往后还要静心修持,断除我执......
第三颗,第四颗......切记切记,勿忘勿忘!
涂了红蜡的艾绒被死死压在他头皮上,紧接着是纸捻被点燃的一声轻响。
——哧!
火光腾起,受戒时的剧痛顺势滚进了他灵台中,大当家负痛狂呼起来,猛然去抓自己剧烈痉挛的头皮,唯恐它从颅顶上挣脱出去。
他抓到了一手粘稠的血污。
头顶的戒疤被那一颗子弹活活犁翻了,皮rou翻卷,焦痛入骨,方丈苦心留下的善种一夕被破,他抬起来的眼珠简直是从血污里爬出的一双厉鬼。
他生平所受之戒,只是画地为牢罢了,这世上多的是罔顾规矩的鼠辈!
就在他抬眼的瞬间,一道刀光从天而落,直贯颅顶一—却偏偏在一个猝至的浪头中,险险贴着他的额头劈落,因毫厘之差,仅剃去了他鼻梁上的一层雨水。
作为刺客的青年两手握刀,单膝撞地,全凭腰胯间一股拧转的蛮力把住刀锋,不至于一刀剁穿舱底。
竟然还是个了不得的练家子,那双凤眼淬火般照过来,大当家哪里会认不出来?这一伙戏子初来乍到,梁子却已结下了,眼前这个白玉衡,就是其中最难啃的一根硬骨头!
大当家毫不迟疑,一把将枪提在手里。又有几个水匪从邻近的小船一跃而上,环卫在他身周。
“好啊,不是冤家不聚头!”大当家冷笑道,“把渔灯全亮出来,我倒要好好会会客!”
“会客却也不必了,”白玉衡抱臂道,“我劝你还是收拾收拾jian细,那一枪可不是我开的,说不定你大当家前脚横尸江底,后脚城头就变幻大王旗喽!”
这一番话说得半点儿不客气,大当家心中却是一凛。
白玉衡从舱顶跃下时,双手持刀,怎么可能腾得出手来开枪?
这一发冷枪来得悄无声息,抓住了小船颠簸的瞬间,他一时间竟也判断不出方位远近,这才被冷枪所伤。
尽管如此,他也不会被这三言两语所挑拨,而是格外警醒起来——这戏子恐怕还有同伙!
“这话你留着同阎王说吧,”大当家喝道,“亮灯!上阎王叉!”
邻近那十几条小船听他号令,同时掣起了渔灯,火光大作的同时,十几杆阎王叉从旁突出,死死勾住了白玉衡的大船,几乎是凭着一股蛮力往岸边搠去,岸上更是灯火通明,方圆几里水寨都被急促的猿啼声惊醒了。
二当家那条船就是光照的中心,白玉衡面孔上的雨水刀光剑影般摇荡发亮,此人虽是花旦,但那股不带脂粉气的悍艳简直令人望而生畏,恐怕是长年在血雨里冲荡出来的。
“我还道大当家是个难得的枭雄,原来是个半面聋,枪都打到脑门上来了,却连口大气也不敢出!”白玉衡奚落道,信手将割鱼刀一抛,脊靠船舱,从腰后拽出一条枪来,“换了我来开这一枪,你大当家这会儿就得......”
他一番大话还没放出去,船帘就被一只手拉开了。
这是一只青年男子的手,肤色荸荠白,斯文秀致得和江上风雨格格不入。以大当家的眼力,哪里看不出来,这正是个娇生惯养的纨绔。
年轻人探出半张脸,懒洋洋地张望了一番,似乎还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我是睡了多久了?怎么这就到了?”
“到什么?”白玉衡道,“我们被人给截了!”
年轻人不以为意道:“不是都打点好了么?我爹还特意提点过,都是照惯例来的,路资也交了,该给的孝敬也奉上了,还能坐地起价不成?”
他毫无察言观色的意思,这三两句话流露出的意味,竟然令大当家心中一凛,旋即冷笑起来。
“惯例?我倒不知道,这江上什么时候有这一条惯例了?”
年轻人偏头看他一眼,傲然道:“一千银元保一颗人头,也不算什么小数目了吧?”
银元这两个字甫一入耳,大当家心中便是一凛,仿佛有一道灵光窜进了印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