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岑老神在在背着手:“没人娶我,我娶别人不就成了。”
瞧这德性,打小就一标标准准的山匪头子。
辛衡的命也是百里挑一的……不好。
阮岑在山里以土匪捞金银珠宝的吞天气概割草药那会儿,辛衡正和几个男童挤在一辆车里。车轮叽里咕噜地滚,低沉地为男娃肚中唱的空城计打拍子,又像是心里半满的水桶咣当作响,对不可预知的命运浑然没底。
路到头了。
一群小的被喊下车,像一条条干瘪的鱼被扔进篓子拉到街市供人采买。
辛衡视线给一圈圈的黑纱阻挡,心想这该是死囚砍头前的待遇了。他专注胡思乱想显出的呆傻八成给人误认是遇事不惊,只觉一阵冷风平贴着头皮呼过去,就听个破锣嗓子道:“就他了。”
辛衡当即傻了眼,后来晓得是给人做护卫去,刚舒口气,那破锣嗓又Yin测测地道:“小子有出息,你刚要是稍后退半步,脑门可就见血了。”
他这才感到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本也不叫辛衡,府中暗卫按天干论资排辈,他行第八,正挨上辛字,后头直接作了姓氏。衡字有不可不说的来历,是少主后头起的,像是道分水岭。前半段是刀光剑影里经历一场场和兄弟的生离死别,与他同批入府的全躺地里了;后半段虽也不太平,但至少有了正儿八经的名姓,好似此刻天地间才真得有了一寸容身之所,故这字他尤其珍重着——多珍重呢?他日后与阿阮打趣说,就像待第一个孩子一般珍重。
也是比他小七八岁的少主允他在旁偷聆圣贤书的。
“无人愿一生行走刀山火海之上,有一技之长傍身即是添一条活路,总不嫌多。”少主小时就是特立独行者的表率,他老气横秋道,“你可知当年扈阳焚城之惨烈?以一城百姓性命弥补其眼中一眚,还意欲求国祚绵亘,无疑痴人说梦……兵燹不日便兴,届时——辛衡,你在听吗?”
怎么不知?他辛衡当年就在离城不远的小路上,看着漫城的火吞了家家户户,看着火龙灼黑了儿时爬上的柳树!全城千百人葬身火海,不过是——用尸首掩盖某些硕鼠的利欲熏心罢了!
“辛衡。”少主不带感情道,“衡字为名是望你善于取舍,不要让吾为此后悔。时刻谨记你现在的身份。”
“……是。”
你可知一把佩剑的重量?
剑柄须握牢,承己命之重;剑尖须不偏不倚,因血溅霜刃之刻,所载的不止是他人性命,更有一剑之后惊动风云,接踵而至的莫测变局。
孤身只影的少年在家亡后提起了剑。
剥去年少轻狂的男人,剑上千钧把他塑成一匹沉默的狼。
——
阮岑浣发时,水里荡着暗色的丝。
阮岑常年在山中采药,她采的草药往往成色极佳,全亏了她耳聪目明。她撩了些水徐徐捞出手,今夜月光明亮,照着指根处淡淡的血红。
山里姑娘要钱没有,要胆一颗,要命一条。
她不擦发,一头shi淋淋的青丝直接甩到肩上,双手迅速捏住裙裾打了个结,又熟练地从溪边碎石掏了块最锋利的,镇定自若循空气里的腥味搜寻。
离她浣洗不远处的溪水泡着个人,被水流推得微微轻荡。
“喂,你死了没?”
阮岑冷着脸踢了脚这扰她独处的罪魁,不意这条死鱼还没咽气,她猝不及防被拽住足尖扯下了水,但她反应极快——几乎在对方依靠本能地以匕首抵在喉头的同时,她掌中的石块也刺进了他的创口。
那人猛地一颤,避免伤人,先行扔掉了手里的匕首。
阮岑这时看清了他。
这是个很好看的男人,还是一个来历不明遍体鳞伤的男人。
他本就伤得不轻,阮岑这招恰如“雪中送炭”,愣是把人又给弄昏了。
“……哦,原来没死。”阮岑一把抄起落在水里的匕首,想她有意制无意,占了个不怎么光明磊落的上风,气恼之余负疚油然而生。“算了,碰上我是你命大。”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认了。
阮岑一壁撑着昏迷不醒的男人往屋里挪,一壁百无聊赖地猜测那些女人知道又会掀起什么轩然大波——娘死后她确是收敛了,那根反骨却像附骨之疽顽强地疯长,就像刚才那样不合时宜地突个尖。
她粗鲁地踹开门,大方地让出卧榻,半拖半拽地把男人安置妥当,又凭自己三脚猫的功夫处理了下伤口。一番折腾出了不少汗,被暑气蒸干的发像海草般黏在身上,她没好气地窝在墙角睡了一夜。
这姑娘心比天还宽,她娘泉下有知又要shi帕子了。天可怜见,像个野小子不说,还没心没肺的。阮岑倒也没想那么多。这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能不能度过阎王关端看他造化。若捡回条命后翻脸不认人,匕首可比重伤男人的拳脚快得多;若是有凶神恶煞的追兵罢,她打遇上这灾星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这姑娘靠骨气拼到这年纪,牙齿落了和着血泪吞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