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扇心里腾地就热乎起来,脚下似有风推着他走。他那妹妹之前硬咬牙关死撑着跟到祭堂里,早倦得快厥过去,他想也没想拉住她两条瘦小胳膊绕脖子上,确保她勾住了不会摔跤,背上慢慢走。糯米般小小一团,实也不怎么重。
章峰有点羡慕,不忘指路道:“左拐再绕一条小径就到村口了。唉,你有没有觉着这山刚才震了几下?别不是——”
“给我打住。”胡二那娘们兮兮的乌鸦嗓仍教辛扇心有余悸,他与这厮处久了,也有点衰神附体的迹象,唯恐章峰染了这毛病,“后来怎么着了?”
章峰哽了哽,自不能直说他挖了个坑给辛扇跳,好在上天赏了这寡言多年的孩子一回青眼,没怎么琢磨就圆了过去:“他带我去过几回祭堂,礼神节的事是阿爹应允的……其他我就真不知道了。”他抓抓那张猴儿脸,浑不知挠出了几杠印子。
说得好似和他半毛干系也没。辛扇后槽牙磨了两下,亏他打了人还觉负疚,却是一点也没冤枉。大抵是辟烛初时因阵法不得施展,只得经由打更人把辛家兄妹吊上钩,辛扇不觉得他这毛小子有什么通天能耐,最终归结是他前生得了造化,血气克邪之故。
他如堕烟海,更不明白辟烛想做什么了。
说他处心积虑要取代娄昙罢,自己好似也没讨得好;说他为脱离封印蓄谋已久,到头却最急修补阵法;说他杀心深种,至曲终人散,还为他等辟条生路。无一处不自相矛盾,可若说全然诞罔不经,一环又一环又似因果相扣,有章可循。
还有那个总冲他恶声恶气的娄昙……往后,还能见着吗?
这小少年后知后觉地惆怅起来。
妹妹的睫毛扇子似地轻划他后颈,日前那堆烦心的弯弯绕乍地就荡然无存了。他豁然开朗,捣腾这些过去的事儿归根是自找麻烦,盘算往后日子该怎样过才是正理。
他们到村口了,从举火把上山探究那阵震动来源的村人身边走过去。
家里灯火还是那么亮,阿娘正挑着灯笼待他们归家,那灯笼在风里轻微晃动着,像枝头分叉处搭着的一只鸟窝,无论那群傻鸟飞得多远,总能在日落时分归巢栖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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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月丁午,宜入宅移徙。
辛衡正和几个出师的青年作别,另有一群小崽子眼巴巴地待在一边,本来打算同向来和颜悦色的教书先生亲近,被父母揽住了。
他们这群小鹰,或将一日同风起,扶摇万里、梯山航海,走遍江山万里;或成池鱼笼鸟,锐气磨平,憨实接过祖辈父辈的衣钵,偶有闲时便遐想山外的世事。根扎得牢有时是幸,不致数典忘祖,亦不致播穅眯目;有时也不幸,易使人髀里rou生,一旦将乡土馈赠挥霍一尽,便暮气沉沉,坐以待毙。
阮岑喊他,辛衡又交托几句必不可少的叮嘱,才上车与家人坐到一处。
辛扇和哼哈二将勾肩搭背说着话,章峰在三人的小圈子外磨蹭着,被满面胡渣的打更人推了一把。吕山最善交际,要生在城里定是与三教九流胡天侃地的人物,不定还可捞个消息贩子当当。他一把拉过那猴样少年,耍猴子似的拍了几下肩膀,硬把人带进小圈子里了。
素心规矩地在车上看书,玉珠被她妥当置在香囊里,香囊绣着一个福字。
辛家四口举家离乡,还少不得大祭司推波助澜。
祭司自诩一生无愧天地,而“无愧”于地上凡人、天上仙神,均是造作自欺。他内心煎熬,翌日即登门引咎。
辛衡来自异乡,承蒙前任祭司厚待,不便发作,倒是阮岑不隳早年辣娘子的名号,二话不说闭门送客。她少孤,豆蔻之年失恃,像根荆棘独自生长着,与乡土纽带虽不比他人紧密,但也有情谊在。嫁与辛衡为妻前的碎语她并未置若罔闻,这些年村人对素心的指指点点也不是未入她眼,日复一日,这情谊就渐渐淡薄了。
祭司将事捅到阮岑跟前,兼辛衡仍存未报故主之憾,她索性拍板,扛起家中辎重,随素心一道迁往北地鄞曲城。素心亲人訾燕北安顿在此,本有意帮衬一二,被辛氏夫妇婉拒。她一贯好强,辛衡亦如是,真应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道理。
快到时辰了,辛扇握着一尊木人钻到车里,夕阳照着车前的三个小黑点,吕山手都挥酸了还锲而不舍地慢摆着肥爪子,胡二难改姑娘做派,拿手巾揩着眼角。他见此情此状眼眶shi了shi,故作潇洒地道:“又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了,啧,待我带城里好吃的,回来看你们。”
车轮子咕噜噜滚动着,他们三个跟跑了段,走老远还能听见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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鄞曲楚雨楼,南云十里亭,南北各处一方。
楚雨楼楼主之琴,冠绝四海;十里亭蘅止墨迹,千金难求。
当年訾燕北在战乱后销声匿迹,改头换面再出时已为一方巨贾。他遂了亲妹心愿,仍容她冠着辛家姓氏,对外则声称是楚雨楼主人合眼缘收的弟子。
訾燕北行走不便,脾性又刁钻古怪,素心敬他十分,却难以与之亲近,故也就当是认了第二个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