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瓦伦蒂诺就到了看守所门口。所长亲自一路领着他穿过压抑的长廊,又拐了两个弯,这才到羁押康拉德的监室。康拉德得到了被单独关押的特殊照顾。他靠着墙面,垂着头坐在湿冷的地上,身上依旧是那件有血污的白汗衫,暗淡的金发遮住了面孔。
乌托邦必须保持缺席才有被人们渴望的资格。
由于两天没怎么合过眼,瓦伦蒂诺看上去气色不佳,但嘴里的话说得无比坚定。
而这些“小擦伤”让他连站起来都做不到。瓦伦蒂诺借来了看守所用来运送物资的手推车,狱卒本要帮忙,但他拒绝了。他一个人将康拉德抱到那推车的钢板上,帮康拉德调整姿势,确认他坐好了,才缓缓推了起来。
他感觉自己在处置一件易碎的瓷器。
芭芭拉看到康拉德的白色上衣沾满了血迹,他头上破了皮,血流得太多,她连他的眼睛是否还睁着都看不清了。她无助地吼了出来,自责与愤怒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可她能做什么呢?她只能请那些会写字的大学生在牌子上再多加一个名字,而这名单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列完呢?她绝望的哭喊声很快被淹没在人群愤怒的嘶吼中。
芭芭拉和其他的学生工人想冲进去帮他们,但很快别处的警卫也赶了过来,带着催泪瓦斯和棍棒。总算,在一些还留有理智的人的提醒下,他们没把康拉德和那个学生打死,而是用侮辱性的姿势把他们往警局的方向拖。
他实在想不通康拉德为什么在短短两天内就被决定释放。虽然有许多关于工会积极组织工人参加运动甚至给工人配备武器的流言,但就他的观察,实际上,工会只是在背后喊口号,可不会管具体哪个工人的闲事。
他当然知道康拉德不是瓷器,也不是他画的鲜花和藤蔓。他是一个坚韧热情而又简单天真的孩子,可以一天默不吭声地在工厂做十二个小时的活,也会在被侮辱时用拳头捍卫自己和朋友的尊严。他出身贫寒却从不卑贱,不会向人掩饰自己对某件事的无知。他不愿把事情想得过于复杂,总是懵懵懂懂地过着日子,全心沉浸在每一个当下。
康拉德努力地睁开眼看着他,露出了一个笑,那笑也许是牵动到了他的伤口,看上去有些奇怪,他却反倒说起瓦伦蒂诺来:“你这是什么表情?我一点事都没有,这些小擦伤我在工厂受惯啦。”
瓦伦蒂诺像是目睹爱子的蜡翼被融化的代达罗斯,纵然悲痛难忍,却也不敢细看那可怖的景象,他用手掌盖住了自己的眼睛。很快,他整理好情绪,隔着监室的窗栏唤了两声康拉德的名字。康拉德动了一下,似乎是想抬头。
除非是有人帮了康拉德。如果是瓦伦蒂诺,那真是不可想象。他是个贵族,怎么能说服工会帮他的忙?就算他有这样的能量,可他毕竟是意大利人,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联络到这个片区的警方?
瓦伦蒂诺见过许多人,其中不乏学养深厚的智者或品味高雅的艺术家,他自然也敬佩这些人,但并不为他们的成就感到多么惊奇。知识和品味都可以经由努力后天习得,而爱与美却是
上街有用多了,否则哪里来的钱葬你男人!”
康拉德下落不明的两天里,德维莱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召集了一些学生,那些学生再把这个消息继续传递出去,大家联名写了一封抗议书。当然,主要是由德维莱起草的。他从1948年的《世界人权宣言》谈到法国宪法赋予人民的权利,从欧洲各地的情况讲到法国这个五月年轻人们上街的必然性,还引用了萨特近日的演讲和一些激进左翼哲学家的论述,详尽而带有煽动性地描绘了年轻人的革命理想和知识分子与工人遭到压迫的现状。学生们都签好了名。
芭芭拉听了这话还没来得及动作,康拉德已经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他狠狠地踹了那警卫一脚。他比警卫高得多,力气也不小,一下就把人踹翻在地。但这半个月警卫们也积累了不少与激进分子斗争的经验,更别说他们还有武器了。康拉德可不像科特那样懂许多斗殴技巧,所以他很快就被打得跪在地上,却仍挣扎着反制,找到机会就给那些警卫一拳。他就像一头小兽,靠着本能撕咬敌人。
第八章 出狱
这时,看守员也打开了牢门。瓦伦蒂诺疾步走到康拉德身边,蹲下了身子,他拨开康拉德乱糟糟的头发,拿出胸巾轻柔地擦拭着他的脸:“没事了……我是来接你的,我这就带你出去。”
正当他准备将文章誊写一份寄给瓦伦蒂诺时,他却先收到了对方的消息——通过工会与警方的交涉,警局决定结束对康拉德的羁押。不过今天是周日,需要等周一才能接他出来。
德维莱气得把稿纸一丢,脸色发白。他狠狠锤了一下木桌,这么一个大好机会就流失了!虽然这篇文章仍然可以投稿给报社,毕竟现下人们都爱看这样的东西,但也正因如此,它很快就会被人们忘记,因为此类文章更新的速度太快。
他飞速想着,手下却也不停,写了封回信给瓦伦蒂诺,热切地表示希望能和他一起去接康拉德回来,这是一次值得庆祝的胜利,而康拉德无疑是左翼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