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最喜欢他、最关心他的清漓小姨,实际上是个大骗子,她对他的喜欢与关心,都是假象,都是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装出来的。
琥珀见言清漓脸色不大好,忙帮她解释:小世孙,其实我们小姐一直都很惦记你,她得知你在此过得不好,就特意来接你走,你昨夜遇刺时,她不是也拼死保护你了吗?又怎么会是骗子呢?
裴冲的神情有一瞬的僵滞,藏在凹凸不平的疤痕下,但很快,他又反驳道:那是她觉得有愧!做了坏事,又想做好人!我才不会跟你们走!说完,又委委屈屈地抽噎起来:我要回去让我回去
琥珀本就不是能言善道之人,被那孩子堵得说不出话来。
星连更是不清楚她与裴冲的前因后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陆眉坐得老远,喝茶摇扇,好整以暇地看他们这边,那派头根本就是在看大戏。
言清漓打从进屋起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就受到了裴冲的冷眼与一声骗子,她沉默了许久后,终于再次开了口。
却是忍无可忍了,话也说得十分不客气。
你说的都没错,我就是骗子,骗的就是你,你可知为何?
裴冲没吭声。
言清漓冷笑:那是因为你娘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有什么可哭的,你又可知你娘都对我做过什么!
凭什么啊?她凭何要被苏凝霜的儿子埋怨指责!她明明可以不管这小畜生的死活!又为何心软,为何要多此一举,冒着险些搭上自己的性命的风险,将这忘恩负义的东西给救了出来!
她眼中慢慢有了shi润,言辞激烈,几乎是用吼的:对我来说,你就是一个仇人之子,我没有亲手要了你的小命,没有坐视你死于刺客的乱剑之下,已是对你仁至义尽了!还要我如何?是,我是骗子,可那又怎样!是你们欠我的,是你身上所流淌着的,苏家人肮脏的血ye,欠我的!
她越想越不忿,觉得自己好心被当做了驴肝肺,一把上前拽住裴冲的胳膊,将他从床上拖了下来。
拖着他向外走,边走边哂道:你想回去?好啊,那你可知昨夜是谁派人来杀你的?你以为是谁那么急着想让你从这世上消失?就是你念念不忘的亲爹亲娘!是你的亲外祖和亲外祖母!你要回去?那我这便送你回去!
想为你娘打抱不平也行,只要你有命长大,那就大可以替你娘来向我寻仇!我等着!
还废什么话,让这小白眼狼自生自灭去得了。
裴冲人小腿短,被她拖拽着不断踉跄,嚎啕大哭起来。
言清漓突然爆发,星连与琥珀都吓傻了,陆眉手中的折扇也停了下来。
见她情绪不对,加之她说的那番话,陆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立刻收了看戏的心,忙追上去将那一大一小都给拦了回来。
好了好了,这是做什么?待会将吴二引过来,让他瞧见了,还以为大男人在欺凌幼小
陆眉也是在风月场上见过大场面的人,身边整日围绕着女子,女人的眼泪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稀奇,可当见到她也啪嗒啪嗒开始掉珠子时,他却突然感到有些慌,往日哄那些红颜知己时的妙语,此刻忽然都忘记了。
他遅疑了一瞬,什麽话也没说,只是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
哎,明明是她连珠炮地呵斥一个孩子,结果还给自己委屈得跟什麽似的。
陆眉既无奈,又怜惜,又有些想笑。
星连看到陆眉为她擦眼泪这一幕,整个人愣愣的,又恍惚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的手。
陆眉又将裴冲给扶起来,可就在这时,裴冲因为哭得太伤心,忽然大喘了几口气,然后喷出一口血来。
言清漓猛然怔住。
她到底在做什么呢?
在向一个年幼的孩子,一个不知情、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的孩子,去泄愤、去声讨并非由他加覆给她的伤害与仇恨?
裴冲狼狈地爬起来,坐在地上一边咳嗽一边抹了嘴角的血,咳嗽时嘴里又溅出几滴血沫来:呜呜冲儿长不大了冲儿不会再长大了
这一句,让言清漓包裹于全身的怒气,瞬间倾塌。
是啊,连裴冲自己都清楚,他打娘胎里带病,就算没有人杀他,他也活不到长大向她报仇的那一日,她又何必说出那般残忍的话。
房中安静得可怕,只闻裴冲尽量压低声音的抽噎。
养父不疼、亲娘不爱,生父要杀他,自己也命不久矣在场所有人的眉心都微微收紧,从一个七岁孩子的嘴里听到这种认命泄气的话,实是令人惋惜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