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前在丁家时,也常常跟着杜氏一起睡觉。
杜氏怔愣片刻,她慈蔼地说道:“还当是小时候呢,”她见沈芳宁楚楚可怜的模样,心更是软了,“外祖母面前你永远都是小孩子。”
身旁的玲珑自然识趣地去抱来了一床锦褥,铺在拨步床上。
沈芳宁想着过不了几个时辰后她就要出嫁了,迷蒙地看着帐顶上鱼戏莲叶的花纹。之后困意席卷,玲珑熄了灯,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卯时未到,外面窸窸窣窣地传来一阵声响。杜氏睡眠浅,再加上今日是大事,故而先起了身。
天还是半明半晦的模样,从远处微末地看得见一星半点的鱼肚白时沈府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沈芳宁醒来,只见停云和香蔼捧了洗漱的水来。杜氏在花厅用过早膳后,站在她的身后面。沈芳宁绞了帕子,净面后还有些恍惚,直到坐在了铜镜前,看着她绒毛都绞干净的脸蛋,才有那么一点实感。
过了片刻,沈老夫人携着全福人夏夫人过来。沈老夫人今日穿了一件绛紫的蜀锦竹节纹立领长衫,外罩一件石青色福禄纹妆花比甲。她笑语晏晏地和夏夫人说着话。身旁跟着的是大夫人。
大夫人也拾掇得当,她穿了一件深翠色的织金长褙子,头上戴着一副赤金嵌花的头面。只是跟在老夫人身边,脸色有些不大好的样子。
所谓全福人便是要双亲俱在,儿女双全的妇人。夏夫人和沈家沾亲带故,算是表亲。她的儿子如今是领得正三品的职,她又有诰命在身,走到哪儿也都有底气。更何况她面善得很,笑口常开的,一看就很有福。夏夫人见了沈芳宁,便格外亲切,“一晃眼,芳宁也要出嫁了。”接着又说了好些讨喜的话。
她的儿子和沈三爷曾经是同窗,当年沈三爷去世,她也是难得真心实意为沈芳宁叹惋的人。
沈芳宁垂下目光,微微一笑。
她才刚净面完,皮肤细腻恍若剥了壳的鸡蛋,两颊自然地生出了桃粉。
众人簇在一处里,互相寒暄,客套往来。湘月居里外大红绸子一挂,更衬得喜庆热闹。沈老夫人在其中可谓众星捧月,更别提佥事夫人来了之后。
沈芳宁进内室换上了大红的嫁衣。大红色衬得她肤如雪白,繁复的花纹用金线勾勒在衣裳上,灼灼明艳而不可方物,宛若画中的神女。嫁衣繁复,不似往日之装轻便,穿在身上只觉得人都重了几斤。沈芳宁不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待会儿梳妆,只有更重的哩。”秋妈妈在一旁为沈芳宁理了理裙裾。
是如此,沈芳宁透过屏风朝厅堂看去,自然是看不到什么的。她的手一直叠握着,待秋妈妈扶着她出去时,沈芳宁恍然惊觉——手心都出汗了。
天边的鱼肚白翻了过来,五月的时景里天总是亮得早。
那赤金的头面戴在头上时,只觉得浑身又重了几斤。
众人为着她说了几句吉祥话,梳头媳妇在替沈芳宁描眉。沈芳宁本身的蛾眉自然而有形,而她五官明艳,多则画蛇添足,只是淡淡地描补了下。又取了一盒新开的胭脂,桃花一样的颜色,轻轻地搽在面颊处,倒生出许多娇柔。
沈芳宁妆成,全福人说着喜庆话,而沈老夫人她们自然又要回到沈家的厅堂里。
“母亲,厨房都已经安排好了,您就放一百个心在肚子里吧。”二夫人穿着一件缫丝的缃色长褙子,手上捻着帕子,许是在厨房待的久了,额角沁出了汗珠。
沈老夫人最在意不过的就是这张脸面。
她坐在正堂里,两边坐着的都是沈家的亲眷。大爷和二爷也都邀了较为亲近的同僚,在外院摆着宴席。
要说热闹肯定有,外面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着,沈家红绸子四处挂着,人来人往得看起来哪里能不热闹呢?
只是傅二爷那件事还未曾过去多久,京中大爷和二爷的一些同僚忌惮着首辅的权势,故而也纷纷推辞。
比起同样门第的别人家来说,自然是少了。
可显然老夫人不大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她端着身子,俄而微倾身和大夫人说话。
亲迎的队伍很快从巷子外带着鞭炮声走进巷子,门口还有小厮撒着铜钱。傅二爷穿着绯袍,整个人高大挺拔,丰神俊朗。他一向不露声色的脸上也多了丝少年意气的飞扬,更多的是流露出来的喜悦。
因着沈三爷故去,所以都是由沈大爷和沈二爷看着外院。
傅正则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位身穿皂色官袍的男子,沈二爷一看,下颔不自觉地收紧。
他是王恒昌一派的,京城上下谁都知道。
而这穿着皂色官袍的便是和王恒昌不对付的兵部尚书郑海。
郑海是烽烟里挣出来的出路,他面相肃穆,身材高大威猛,看起来浑身都有力,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沈二爷如今虽是回了京城,但还没有正式去任职。他如今授了正三品工部左侍郎,虽出乎他的意料,但好歹从山西那么一个地方回到了权力的漩涡中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