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贵妃在皇帝寝宫调养身体,不但未见成效,郁结之症反有加重之势,皇帝心急如焚,脾气愈发暴躁。她在里间修养,白日里听他摔杯子,申斥人,踢屁股的次数越来越多,但无论前殿里是怎样的暴风骤雨,这男人走进内殿时永远都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她放下手里的绣绷,轻轻倚过去靠在他怀里,余光瞥见李玉眼中含着泪,一瘸一拐的兀自把殿门关好。
小十四骤然离世,她内心深处积着无限悲恸和怨恨。她醒来已是三日之后,永璐的丧事也已经办完,她连孩子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她知道这是宫里的规矩,也是皇帝体恤她,怕她悲伤过度伤了身体。可道理她都懂,感情上却无法接受。忆起先皇后在七阿哥去世时曾怨皇帝无情,听明玉说当时皇帝派人硬生生的从先皇后手中夺走了七阿哥的遗体,帝后二人大吵一场,最后先皇后被绑在寝殿之中,独自痛苦绝望。
远处传来疾疾的脚步声,听得出是常年精于弓马骑射之人才会有的稳健和矫捷。她轻笑回眸,那人转眼已来到身前,她定定地看着眼前之人,虽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可依旧风姿俊朗,气宇轩昂,瘦削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眼睛里闪耀着星芒,任春日灿烂的阳光也无法夺其分毫,他唇角微弯,笑意浅浅,那一刻心底的冰雪都被融化,天上人间只余一片明媚。
皇帝本想去天地一家春把人接回来,可又想到魏璎珞那个倔脾气定不会乖乖就范,而他心中虽恼她擅作主张,但嘴上却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加之新岁伊始,前朝诸事繁杂,整个三月都忙着兆惠将军凯旋的庆功大典,历时数年的西北战事于去年终于取得决定性胜利,朝廷上下无不欢欣鼓舞,振奋不已。随之而来的是络绎不绝的封赏,庆祝和朝贺,他实在分身乏术,也就任着她在天地一家春住了下来,没有再追究。
令贵妃离开九州清晏殿,心中着实也松了口气。
永璐的死对于他,何尝不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一年之内,接连失去了两个孩子,他的悲伤和痛苦,其实一点都不比她少。
是一阵红一阵白,既尴尬又难看。结果不出意外,二人屁股受苦,只不过德胜的是被慎刑司打的,李玉的是被皇帝踹的。
她睡不着,可又不想让皇帝知道,于是只能闭着眼调整呼吸,让它慢慢变得均匀,皇帝以为她已熟睡,在她额头轻吻后蹑手蹑脚地披上外衣,去外间继续批折子,她在皇帝的身影消失在寝殿内的那一刻倏地睁开眼睛,黑暗中月光透过窗棂落在青石地砖上,反射出幽幽的冷光,殿门紧闭,可门缝仍透进外间烛火燃烧的光亮,一暗一明,一冷一暖,两种光线交织着,像无处安放的心事,无奈又煎熬。
令贵妃在天地一家春一住便是月余,这期间皇帝忙于前朝政务,并没有过来看她,但每日都遣了德胜过来问侯,这段日子虽然政事繁忙,但回部献俘,西北凯旋,自是有不少稀罕物件进贡朝廷,皇帝人虽未至,但三天两头的总会派人给她送些好吃的好玩儿的,新疆的葡萄干,和田玉,羊毛地毯,宁夏的枸杞,银器,贺兰砚,甘肃的药材、皮张,天水雕漆摆件,流水般的赏赐络绎不绝地进了天地一家春,后院的小库房都快装不下了。
令贵妃痴痴的看着皇帝的脸,她已有一个月未见到他,自顺嫔事件后,他们还
皇帝的小心翼翼她不是没有察觉,也并非无动于衷,相反,她倒觉得有点无所适从。
这日春光正好,令贵妃懒懒地靠在院子里梨树下的罗汉榻上,嚼了几颗河西沙枣,手中的志怪话本翻完了,被随意丢在一边,她拧着身子把下巴抵在靠背上,伸出手去接树上飘落的梨花,纷纷扬扬的白色花瓣随风飞舞,抬首瞥见树上绿意渐浓,待这梨花落尽,春天也就要过去了吧。
她知道她再待下去,只会更加鸡犬不宁,相较于他人的抚慰,她更需要的是自己的独处,需要足够的空间和时间,慢慢理清心中千头万绪。于是那日皇帝回紫禁城处理政务,前脚刚离开,她便立马命人收拾东西,毫不犹豫地搬到了天地一家春。
她想起这些就禁不住浑身颤抖,牙齿打战吱吱作响,想立即冲到皇帝面前质问他,将满腔怒火和满腹哀伤发泄出来。但肆意的宣泄也许能暂时缓解一时的坏心情,可那些不负责任的话一旦脱口而出,受到伤害的只有眼前这个同样悲痛欲绝的男人啊。
烛火吹熄,窗外月光清冷,树的影子顺着床内侧的墙面蜿蜒生长,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静谧的夜更显幽静。黑暗中二人默不作声,只有弱不可闻的呼吸声交相起伏,令贵妃浑身僵硬的任由皇帝搂着,不一会儿,随着身后一阵细微的叹息,她突然感到一阵温热的暖流由耳侧顺着后颈慢慢淌下,伴随着皇帝微弱的哽咽声,仿若已自控至极,可身体还是抑制不住轻轻地颤抖,她的身子在他略略收紧的臂弯中渐渐软下来,缓缓闭上眼,不再抗拒。
住在九州清晏殿的那些日子,她总是用过晚膳便早早上床安置,皇帝陪她吃完饭,会返回前殿处理政务,戌时一过便回来就寝,她那时不愿搭理他,每每都翻过身背对着他,他也不在意,换上寝衣脱了鞋子直接从背后拥着她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