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皇上,臣妾刚刚在家宴上不小心弄脏了衣裳,正在此等待明玉回宫取新的来,因久候其不至,心中焦急,加上夜色昏暗,并未看清此树就是灵柏,所以才冒犯造次了,还请皇上恕罪。
在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皇帝声音突然传来,只见他大步流星走进澄瑞亭,语气轻快,看来心情颇佳。
令妃心下一惊,回头看去,夜色中隐约可见树干上挂着的铜制铭牌,她刚才只顾着泄愤,竟没有留意到这棵树就是当年的灵柏。
都平身吧。皇帝边说边快步走到顺嫔身前将她扶起,托着她双肘的手则自然地滑到她的手上,轻轻握住,漆黑的双眸里柔情万千,直直落在顺嫔脸上。
顺嫔霎时双颊绯红,娇羞着抬头看了一眼皇帝,那目光盈盈,脉脉含情,似有千言万语,此刻皆化作满满的爱恋和感激,快要溢出眼底。
皇帝一愣,本以为她定会巧言令色,又编出个荒唐的理由糊弄他,可她却一本正经规规矩矩地认起错来,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于是不禁微微眯起眼,盯着眼前俯身行礼的女子,心中渐生疑惑:在圆明园这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哦? 皇帝瞥了舒妃一眼,轻轻笑了笑,目光回到顺嫔面上,他握紧掌中的纤纤玉手,带着无限宠溺,低低道:那可不成,顺嫔的舞,只能跳给朕一个人看。
对了,我听说妹妹长袖善舞,舞姿美妙绝伦,今儿难得大家都在,待会儿何不跳上一曲也让姐妹们开开眼?
她这番半认真半打趣的话,瞬间缓解了初时的尴尬,众人暗自舒了一口气,也都跟着轻笑起来。
皇帝自入座以来,竟没有看过她一眼,每每她抬首望去,都只见他将目光落在自己身旁的顺嫔身上,而且面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深情款款,二人在她面前肆无忌惮的眉目传情,就算是此时此刻,她已远离宴席,可只要轻合双目,眼前还会出现之前二人交握的双手。
起来吧。 皇帝缓步停在她身前,视线越过她,抬头看了看她身后的大树,轻哼一声:这灵柏又怎么得罪你了?难不成又给你托梦了?
他此刻怎会在这里?不是应该在家宴上陪着他的爱妃一起听曲赏舞吗?
舒妃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下,目光若有似无地飘过坐在不远处的令妃,见她只是垂首拨弄茶盏并未理会,才复又看向顺嫔,话锋一转,扬眉道:
心中郁结难解,她又气又恼,不禁转过身重重捶打树干,口中忿忿道:讨厌鬼,既然那么喜欢她,那晚为何还那样折腾我?讨厌,真是太讨厌了!
众嫔妃齐齐跪倒恭迎圣驾,令妃也急忙从小桌前站起身,跟着一起行礼问安,只见皇帝浅色的袍服下摆疾疾地从她面前掠过,带起飒飒凉风一晃而过拂上她的眉梢。
令妃赶紧别开眼,垂眸盯着自己的衣角,这时又听舒妃道:回皇上,臣妾和各位姐妹们素闻顺嫔妹妹舞姿卓绝,都盼着今日能一饱眼福呢!
顺嫔红了脸,赶紧上去握住舒妃的手,姐姐说笑了,我自幼长在民间,粗鄙浅薄,连花盆底都还穿不好,又哪比得上姐姐系出名门,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呢。
舒妃听了心中自是小小得意,于是笑意更浓,她拍了拍顺嫔握上来的手,
妹妹你何必妄自菲薄?姐姐我虽说是名门闺秀,可入了宫也不过是泯然众人,皇上早就看腻了,倒真不如你这乡野女子,有的一身本领,能把皇上伺候得龙颜大悦。
皇帝这番话太过暧昧,惹人浮想联翩,可他却只是大笑,轻轻拍了拍顺嫔的手,随即入上座安置,丝毫不理会众人面上浮起迥然各异的神色,舒嫔更是气得连翻了好几个白眼,银牙咬碎,却也只能悻悻作罢。
是谁在那里? 一个清越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令妃倏地一惊,抬起的拳头僵在半空中,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屋漏偏逢连夜雨,真是冤家路窄,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用力甩开脑海中二人四目相对的身影,稳稳地转过身,蹲下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众人自是心领神会,立马齐声附和,顺嫔一时失语,俏脸霎时变得惨白,想要推辞,可面对众人期许的目光,又不知如何张口。
皇帝单手负于身后,颀长的身影立于夜色之中,今晚清淡的月光仿佛哗啦一下全部倾泻在他身上。
见皇帝久久不语,令妃径直站起身,又福了福,
露出两个大大的梨涡,缓步上前道:妹妹果然人间绝色,别说皇上喜欢得紧,就是我们一众姐妹,看到了妹妹,也是眼珠子都错不开了呢。
果然是孽缘。这神树终究是沐浴天家雨露的,长在皇庄,自然也就向着那人,每次都帮着他跟自己作对。她此刻可没有心情跟他斗嘴,胸中本就气闷,这会儿胃里又翻腾起来,她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踱步几许,她终是在御花园里找到了一方僻静之处,她倚着一棵大树,陷入沉思。浓密的树冠投下厚厚的阴影,遮住月光,遮住心事,闷热的夜也终于起了风,胸中的燥热,连带心中隐隐约约的期盼,正在渐渐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