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淮城长公主长吁短叹的和尚开口说话了,嗓音是一如既往的和煦平顺,仿佛是在哄小孩儿般低声絮语。
“殿下,夜已深,您该睡了。”
姜昭面露不愉,凶巴巴地道:“你什么身份,竟然敢管我。”
那边顿时安静了。
姜昭洋洋得意地“哼”了一声。
谁知却听见对方敲起了木鱼,敲了会儿后,又响起了yin诵经文的声音。
天书一般晦涩难懂的语言,听得姜昭头昏脑胀,她捂着耳朵,直骂道:“你个臭和尚死和尚,孤迟早砍了你!!”
然而对方充耳不闻地继续yin诵。
姜昭气得在床上打滚:“孤不仅要砍了你,还要灭你九族!把你家和尚统统灭个Jing光!”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
声音平息。
淮城长公主不骂了,因为她睡着了。
空气中只闻得一声悠长悠长,又孤寂的叹息,似乎有人轻轻唤了声“殿下”。
这声音遥远无边,遥跨千万里而来,平和温柔又不激风浪,最终湮灭于尘灰。
姜昭向来听不得和尚念经,一听便要睡。幼时常被喜好吃斋念佛的皇后带去庙里,依着皇后的意思,是要叫这小公主沾点佛家的灵性的,可偏生她最是厌烦听念那些不知道是什么内容的经文。
皇觉寺里的主持见她呼呼大睡,曾笑说:“殿下有福德,我佛甚悦之。”
这大抵是说她能睡是福吧。
姜昭以为,这些大和尚讲话还真是怪让人觉得好听的,但是这么被点出来,她还是被她母后罚去抄写金刚经,一写就是好几日。
此后,她就不怎么爱和皇后去寺庙里了。
…
许是那和尚的经文真有安眠的功效,姜昭睡得极沉,醒时天色恰好,没有以往醒后的余倦,故而显得气相甚好。
于是姜昭秉承着不能浪费自个儿一丝一毫点美貌的想法,在铜镜前梳了许久的装,又换了许久的衣裳,直到她拖着长裙转悠了好几圈,转得众侍女皆夸赞她姿容生辉,姜昭才心满意足地选定了今日的装扮。
依着宫里惯例,醒后她是该去找她母后请安的,但姜昭一般都是睡到自然醒,有时也不晓得会睡到几时,皇后想着她们同住坤宁宫,倒也不必讲太多的规矩,所以就免了姜昭来请安。
而姜昭本就对早起请安的规矩深恶痛绝,一听她母后免了,她自然不会过去,于是今日哪怕是起早了,她也只是百无聊赖地坐在殿里。
“紫檀。”姜昭问,“近来宫里可有什么事儿发生?”
“回殿下,并无什么值得提的大事。总归不过春闱将近,圣人比以往忙了些。”
姜昭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又说:“那有什么小事,你也可以说一说。”
“小事…”紫檀沉yin片刻,“似乎有听闻,丽嫔怀了龙子。”
姜昭一挑眉,有些诧异,“她这倒是迅速。”
细细算来,明妃才要求她怀子没多久,这便有了?
不过也是,后宫的女人想要个孩子,总会有千百种方法的。
姜昭倒是好奇极了,明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心思。这个清傲的女人定然是不会把别人的孩子拿来养的,要是她有这心思,宫里皇子这般多,她早该抱走一个了。
想不通,就该去找想得通的人,想的通的人又不及门儿清的人。于是姜昭就摆驾去了明妃的仙居殿。
但她来得不巧,这会儿齐天子也在。
两人大眼瞪小眼,似乎都有些诧异在这里看到对方。
齐天子以为姜昭应该在贞观殿陪着皇后。
姜昭也以为齐天子应该在贞观殿陪着皇后。
然而他们却在仙居殿相遇,双方神情都很是微妙。
明妃更是不知这对父女是不是约好了,抱着着一叠书卷,看着两人,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
但姜昭寻思着自家父皇到嫔妃宫殿似乎并无什么问题,于是颇为善解人意地道:“父皇寻明妃娘娘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既然如此,皇儿就不打扰了,这便回宫寻母后唠嗑。”
前脚刚从贞观殿出来,后脚就到了留仙殿,齐天子左右寻思着都有些心虚。
齐天子:“……那你还是留在这吧。”
天晓得这闺女回去会说些什么胡话!
姜昭脚尖转了一圈,一听这话就立刻收了步子转回原位,回眸笑得尤为明丽端庄:“既然父皇执意要留皇儿,那皇儿就打扰了。”
明妃将怀里的书小心翼翼地交给侍女,又反复叮嘱她们要谨慎翻晒,而后才对这两父女道:“都进来坐吧。”
哪怕有圣人在此,她的神情依旧冷淡,看起来极为勉强地侧身,将他们请入内。
说来也是奇怪,自姜昭有记忆以来,明妃与她父皇的关系都很是奇怪,不似夫妻,亦不似君臣,却自有一种旁人无法融入的和睦。
倒像极了一对称心如意的合作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