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楚之彦这番还是花了心思的,他知她不需要金玉华服,也不在意地位权势,他并未随随便便赏赐她那些俗物,而是寻来了佛教的圣花。传说佛前有此花,一千年出芽,一千年生苞,一千年开花,刹那芳华,世人难见。这庭院之中移栽的虽不是有神通的圣物,但也需得从邕州行三千里入京,路途之遥可谓不易。
楚之彦拧了眉,表情愈发不满:“称呼只是代号,佛家不该在乎这些。”这人惯是多面的,他杀人的时候心狠手辣,这时候却又同她讲起佛法来了。
超度亡灵的水陆法事就在景和宫举行,外臣不得擅入,除却宫中僧侣宫人,并未有多少宫外的人,法事算不上盛大,只是守真没想到,楚之彦竟将小皇帝也带了来。
初春时节楚之彦命人不知从何处移来数棵优昙花,种在了守真院中,还未到花季院内却已泛着淡淡草木香味。
守真苦笑着垂下眼帘,然后动了动唇吐出他想听的称呼:“之彦。”她觉得自己没必要同他较真任性,横竖她是拗不过他的。
十年前废后楚氏与其兄长有染,玷污皇室血脉,皇长子陈忻被逐出皇宫后起兵宫变被镇压,事败后楚皇后自缢于景和宫中,楚氏以叛国罪诛九族。昔日皇后母族被拖至宫门外处刑,围观百姓人数之多堵塞朱雀大道,宫门外尸骨累累,据说血水流入护城河中,血色数月不曾散去。
楚之彦突然要举行法事,说是为了超度十年前枉死的楚氏满门,他特地钦定了由守真大师主持。如今宫中皆由他做主,旁人是不敢置喙半句的,守真虽心下觉得事有蹊跷,但他不说,她也只能认真准备法事。
然而只听几声箭啸,她被人揽入怀中,外间四面突然燃起火光。
…………
02
法会准备得仓促,只得七个昼夜。众僧人由守真领着在厅上诵读《梁皇忏》,外间铜磬等法器不时作响,内间檀香烟雾缭绕,小皇帝不多时便昏昏欲睡,楚之彦分明不信也不畏这些,却盯着父母亲族的牌位跪的笔直。诵经设斋、礼佛拜忏、追荐亡灵,他只在早朝时离开,晌午前便会回到宫中。楚之彦来时衣衫上沾满落雪,在宫内融化湿了他膝下的莲花垫,那几日他好似收敛了所有张狂与桀骜,恍惚间多了几分守真熟悉的影子,变回了那个孝顺又认真的好孩子。
她一眼就能看的出小皇帝是怕楚之彦的,被他拉着手走进宫门时,孩子在门槛上绊的踉跄,楚之彦却只像没注意一般拽了他的胳膊将他拉进来,全然没顾孩子扭曲的神色。
“就凭这些人还想杀了我?”楚之彦看着法会上满地伤者和鲜血放声大笑,那一刻仿佛他才是场上真正的修罗鬼,来杀他的人不过他天罗地网之下可怜的燕雀。
,守真该守礼数。”
楚之彦抬手打断她,他并未因她的话显出任何不悦,反而嘴角一抬:“可你却没变,从小到大都喜欢对我说教。”
第七日夜晚,法事将结,大约是满室人最松懈的时候。守真不知道满殿的烛台是如何在一瞬熄灭的,也不知那些带了兵甲的蒙面刺客究竟从何而来,她听见兵刃交接的铮鸣,嗅到令人反胃的血腥之气,甚至缠着佛珠的指尖在黑暗中触到了温热又粘腻的血。
“温姐姐,你现在是不是后悔当初救了我。”楚之彦照例来找她饮茶,他如今被封了异姓王,赐九旒冠冕,但他却总不爱戴,嫌头压得沉。
他难得有这些心思,却只用来讨好她
听了名字楚之彦便笑了出来:“往后你只准这么叫我,除了你,能叫我名字的都死了。”说着他膝行到她身前,用被捂暖的手握住她的:“温姐姐,我是不是很容易哄。”
那个时候守真还是温瑶,她清楚记得宫人们被拖去慎刑司时的尖叫,父兄成日愁眉紧锁。为了救下只才十一岁的楚之彦,她求遍了所有能求的人……
那场法会根本就是一个局,从头到尾守真和众多僧侣们只是诱饵,楚之彦故意制造出守备疏漏的假象,于后宫之中绞杀一众刺客。事后他明知其中大部分皆是无辜之人,然而除去守真,在场所有僧侣和宫人皆被下狱,严刑逼供与刺客串通的奸细。楚皇后生前的寝宫一片狼藉,那些刻了亲族姓名的牌位浸血变色,又一场清缴开始,年幼的皇帝被软禁御书房,她以为的杀戮停息只是他哄她的玩笑。
“刚好四月是你生辰,那个时候这些花便开了。”他望着窗外那些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心情难得开朗起来。
守真尘缘已了,早便不再庆祝生辰了,可她看着男人难得眼底阴霾消融,于是并未将扫他兴致的话说出口,只是温言笑道:“之彦谢谢你,我喜欢这些花木。”
守真顿住手上的动作,她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之彦,你变了,你在城中制造诸多杀业究竟……”
“楚之彦!”守真几乎是本能的向他在的位置跑去,并非想要寻求他的庇护,而是怕他遭遇不测,因为这些人都是为取他性命而来。
可惜守真总是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宫闱浸淫那么多年,她始终都学不会算计,学不会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