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数月长途跋涉与城防工事、军备粮草的整顿,易衡之所部终于越过西盈交割于大历的西南数郡,抵达城外。他的计划自是与赫连兰声所部分兵攻打西盈,令线上城池一一陷落,最后直取西盈国都。
首次短兵相接,这场攻城战役便打了足有十来日,大历军队终于啃下了这块难啃的骨头。城中大小官员或受俘或死节或四散奔逃,道路上流民无数,更多人家则紧闭家里房门,在喧闹的夜里吹熄灯烛,躲在门后瑟瑟发抖,生怕遭了兵油子的抢掠。
易衡之看着一片死寂宛如空城的地方,饱经兵戈的内心并未多生波澜,此时此刻,他更多的被初战胜利的喜悦所笼罩,强行加身七八年的悠闲已经退却了,他再次来到敌人的城墙之中、仇人的势力脚下,他的血里有一团火在烧。
易衡之长槊一挥,大历易字旗帜在城墙之上飘扬起来。他站在高台之上望了望西盈国都的方向,洒然一笑,然后严令军士驻守城墙、不得入户抢掠,便走下城来,率领雀跃的副将兵士等人迈入已经空空荡荡的郡府。
首战告捷,军中将士俱都欢喜。他们已经清点过物资和人数,发觉此番攻城虽然艰辛,但损耗不大,收获不小,易衡之亦久未沐浴在胜利的喜悦之中,他解下腰间佩剑和一身轻甲,漫望了一眼脸上写满喜悦和期待的副将和亲信们,轻松之情渐渐浮上心头,他放缓了声音,痛快道:“今夜布酒于府中,我与诸君畅饮。”
当夜的郡府由是煞是热闹。刚经历一场攻城的整座城池虽然悄然而寂静,郡府当中却是一派歌舞不歇。烈酒一坛坛摆在案上,易衡之坐在首座,率先提起酒坛,在面前的瓷碗里斟满美酒,琥珀色酒ye自坛口汩汩依次流入桌上的几个酒碗,他平举起一个酒碗,对座下人道:“第一盅,敬今日之战,咱们赢了!”
他饮下第一碗,不加停歇,又举起第二碗:“第二,祭奠父辈英灵,八年已过,咱们终于重回西盈边境。”
“第三盅,愿咱们承父辈之志,踏平西盈,了此大仇!”
众人齐齐举起面前酒盅,站起身来,一同高声应和:“踏平西盈!了此大仇!”
头杯酒喝过,诸将渐渐放松起来,有人大胆提议寻一班城中的歌姬来歌舞助兴。何副将听了,肘部捅捅易衡之的肩:“怎么样?歌姬我早就寻来了,现在都在府里等着呢。老易啊,兄弟们辛苦这么久,也该犒劳一二吧?”
易衡之笑笑:“既然都来了,就请进来吧,别叫人家白跑一趟。”
说话之间,已有环佩琮琤,暗香浮动。堂内灯烛为之一暗,几个身着轻纱,绿鬓雪肤的女子在乐师簇拥之下袅袅而入。琴声如流水,歌声如云霭,水绕云遮,昏暗厅堂之中,唯见诸位女子娉娉婷婷,袅娜如仙。她们如莲花绽放般旋舞着散开,为首女子恰似一朵莲蕊,素净纯柔,甩袖起舞。
她旋舞,扭胯,纤细手臂如杨柳枝般缓摆,在乐声激昂之时猛然回眸顿首,众人才发现,她的双唇之间抿着一把小巧的,寒光湛湛的匕首。她抿着那匕首,一步一舞,裙摆如一层又一层漾开的涟漪,就这样渐渐地来到易衡之的面前。她提起案上酒盅,双眼明亮,唇色水红,她含着那小巧的匕首,在含笑望着她的易衡之正对面一步之处不停地旋舞起来,越旋越疾,裙角如云拂过了旁边何副将的手,所有人看着她,都要看痴了一般。
便在众人如堕幻境之时,异变陡生,她旋转到背身的地方,纤指代替双唇夹住了那把匕首。当她再度转过身来时,便倏忽矮身,小臂从向而上勾去。
那是一道很亮很美的弧光,匕首的锋芒就像她的舞蹈一样醉人。
但易衡之从一开始便未放下警惕,他几乎是轻轻巧巧地擒住了女子的手,继而扬起了眉:“你不会武功,也敢来行刺?”
此事一出,堂下其他舞女皆花容失色,乐师也骤然停下了拉琴的手。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此处。
这女子当真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纤纤弱质,易衡之手下只用三分力气,那把匕首已经从她掌中滑脱,当啷一下落在地面。然而女子刺杀失败,更被擒获当场,这两件事并未使她变更颜色,面对易衡之和骤然起身拔刀的军士们,她仍旧傲然地仰着头颅:“保家卫国之心,我虽不才,亦当有之。”
易衡之笑了,对待美丽的人,他一向都很温柔:“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他说着松开了手,“我敬重你们,但父母之仇,君臣之义,已经注定了我今日与未来要做的所有。”
舞女冷冷地哼了一声:“八年前先侵吞西盈的是你们,八年之后违背盟誓,再度发兵,交战之日诛杀我西盈皇子的也是你们。你们这样背信弃义的人,也配谈孝悌仁义吗?”
易衡之闻言而哂:“立场不同,我说什么你也不会信等等。”舞女刚才那番话中被他最初忽略的信息再一次地掠过脑海,一个熟悉词语在脑海中反复敲下重锤,易衡之一把又攥住了那舞女的手,这一回他下手用尽十分力气,舞女当时就因疼痛而扭曲了五官。
易衡之问:“你刚刚说什么?交战之日诛杀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