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海龙yin被侍者从幽深的宫殿中取出,安放在黛眉殿中淮山君书案的下首。
是并不如何显眼的位置,挨着墙,其余三面用打磨得轻薄的云母屏风围着,里头另点了灯烛,能映照出绰约的影子,仿佛很美却又无迹可寻,依稀是澜沧京龙君宫中才有的雍容与气派。
墨君圣走过去,正看见淮山君陷在一团雪白的毛皮中间,双手按在琴轸上,似乎是在解咒。
“来了?”淮山君问。
他今日似乎就窝在殿中,衣裳还是寝衣的式样,缎子般的长发垂下来,越过单薄的肩头,又顺着背脊滑落,点染着的鎏金烛火画出了一段极优美的弧度。
美人如花隔云端。
墨君圣想着,轻声答了一个“是”,继而问道:“这禁制可是师尊亲自下的,怎么,不好解么?”
淮山君微眯起眼,冲他摆了摆手:“老了,不中用了。”说着,还做出一副黯然神伤的面色来。
这老狐狸,坏心眼多得很,真是信了他的邪。
墨君圣心里冷笑,看淮山君那架势,估摸着一时半会儿顾不着他,便照旧从架子上堆着的文集中取了一本合心意的,在琴台一侧跪坐下来。
一炷香之后,似是有些乏了,淮山君将琴推开,端起一旁的茶盏问道:“看得什么?”
墨君圣答道:“是轮入道的事。”
“志怪异谈?”淮山君来了兴致,放下茶盏凑过去,就着墨君圣执书的手胡乱往后翻了几页,正停在妖怪小相的位置。“蛮夷泊来的?”
是一团大且圆润的墨点,用丹砂层层叠叠地勾勒出轮状的火焰,中间是难以名状的兽首,一双凶狠而狰狞的眼泛着猩红的血光。
淮山君道:“却不知你还爱看这个。”
墨君圣颔首,指着底下用作注释的小楷。
燃烧啊,宛若此身烈火炽盛;
报应啊,宛若此生四肢皆无;
不吉啊,此生为何人奉献此身?
墨君圣道:“还挺有意思的。”他以食指抵着书页,描着轮入道的边缘,虚画了一个首尾相接的圆圈。“很有点佛说中宿命轮回的意味。”
淮山君揶揄道:“这么说,还是个有佛性的妖怪。”
“这算不上罢,轮入道性食人魂。”墨君圣一本正经应答道,又嫌论据尚不充分,便举证菩萨作忿怒相斩妖伏魔的事迹,“妖怪怎么能有佛性呢?”
淮山君道:“那是你的佛,说不准妖怪也有他们自己的佛,不过是你的佛降妖,它的佛吃人罢了。”淮山君拿起身侧的折扇,在膝面缓缓展开,复又合上,轻笑道:“鱼耶?妖耶?既非人哉,人安知之?”
墨君圣道:“那它的佛,在我看来就是魔,所谓佛性,自然就是魔性了。”
所谓南橘北枳,蜜糖砒霜。淮山君颇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晃了晃手里的折扇,扇骨磕在案几上,击出一记清越的鸣响。
淮山君道:“不错么,道理是辩明了,看来倒是不枉了沧鸾世家这许多年的布施哈。”
他这么说着,墨君圣面上声色不动,心下却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也不知听谁说过:双手手心向上是要钱,手心向下也是要钱,前者是受人施舍,后者则是受人供奉。
云威龙君年少时,曾因故在佛寺修行,兼之从龙域与摩提岸有着几分香火情,“修来世”之说有助于统治稳固。自云威初年起,佛学便在从龙域,尤其是澜沧京的名门贵了。看过后,他将折扇收起,以指节轻轻地敲了敲最后那几行字,道:“退治……最后是被异乡人征讨了,‘破败的村落自烈焰中涅盘而生’,这样的终局算是情理之中,想来也是世人所乐见的。”
“春秋笔法罢了。”墨君圣听见水滚了,揭开盖子查看,眼前呈现的却是一脉殷红。他格外仔细地嗅了嗅,在鼻翼间翕动的,虽不是腥甜血气,也不是清苦茶香,而是另一种不好不坏的古怪味道。给淮山君续了半盏,问他:“那是什么?”
淮山君正色道:“是中Yin界泊来的茶。”继而又似乎很好心地殷勤道:“凤昭要品鉴吗?”
“敬谢不敏。”中Yin界那些个鬼的执念之深重,过三途河时都得沉下去,哪里还存有品茗的心思。墨君圣一听就知道那“茶汤”怕是有诈,当下便回绝了,给了自己一盏白水,果然得见淮山君不无遗憾的神色。
“真是可惜。”淮山君捏着折扇,半枕着那团雪堆样的毛皮靠枕,意态甚是慵懒闲适。“下一卷讲的什么?”
墨君圣从淮山君膝上拿过那本志异:“是《雪之姬》。”
雪女的故事是很老旧的传说了,笔者只是润色了一些微末的情节,让整个篇章显得更为柔美而伤感。
白衣乌发,透明得如同冰晶一般的绝色女子,在破败腐朽的木屋之中,悼念着因为背叛自己,从而被风雪埋没的情人,这本身就是一场悲伤而残酷的祭奠。
“这是在告诫要信守诺言,然而总有少年人不听劝。”幽微的烛光在蝶翼一般的长睫下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