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无论如何要借机与他见一面。
没有谁喜欢被算计,墨君圣动怒,落在面上却只是很微薄的笑意。他问道:“你们交情很好么?”
“算好罢,毕竟都是人。我一个孤儿,从前只是在低眉顺眼地讨生活,能有今日,还是沾了他的光。”听着像是感慨的话,没有起伏的声线到底承载了多少的恩与情,除了易本人,根本无从知晓。
淮山君的金玉良言果然不错,这样的人,真的是很难得想再和他说话。但叹气之后,墨君圣仍旧挺和气地同他作别。
“逢双日,可以到易水阁坐坐,过来的时候,避着些耳目。”又指了指墨君圣揣在怀里的批注,“这别忘了。”
墨君圣微微颔首,他已经有些累到了。
易手中的剑,是格外轻薄的玉色,镂刻金缕,在灯下浮着清丽的水光,非常好看。他用这把剑劈开外侧的楼壁,苍白的雾气便随他从裂口的地方逸散而去,再之后,逡巡的冷风倒灌进来,席卷万千烛火。
“公子。”
墨君圣回过身,看见侍者在漫长的廊道上露出头。她走得很急,影子印在暖黄的光晕中,随手中摇晃的提灯兀自明明灭灭着。身后一队齐整整的黑衣覆身、青纱蒙眼,领头的那位几乎是面如死灰。
镇压气眼的碧灯不幸被大风吹落,因而坏了阵势,高层的主梁被雪压断,整个楼顶都直接坐了下去。除此之外,底下的缺口也不少,几乎都是被上头的落石砸出孔洞,崩裂后又裹挟更多的砖瓦一路沿着滚下去,雪上加霜的是,许多卷册佚失在风中,不知被刮到哪里,万幸凤昭公子没有什么事,否则真是百般莫赎,走都走得不安生。
想必知道是这样的将死而未死之刻,应对起来口齿挺清楚,就是声气很平,透着一种木然的暮气。
墨君圣心不在焉地听那侍者讲完,就跟听念经似的,末了,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他不需说什么,摊上这样的天灾,他本也说不上话,除了叹说一句“时也命也”,别无其他。但一时又想到,怕不是人祸罢。等坐在了轿上,撩起帘,看适才告罪的侍者挺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到底还是觉得过意不去。
但也仅仅只是“过意不去”,万万没有上次“快死了”那般沉重,大抵人就是这样堕落的,或者,说成是升华也行。
不由得想起,夏夜清远的更漏滴声中,墨正安背对着月光,慢声细语地和他说话:“人越向上爬,心越朝下坠,能站在高处的,都是没心肝的怪物。”
论及权势地位,贵为执首之尊的墨正安无疑是站在高处的。于是他不禁问道:“你也是怪物么?”
“我当然是。”墨正安略笑着,掖上他的被角,在他的额角轻轻地吻了一下,“快睡罢。”
那时他不懂,但大些,便渐渐明白了。处在那个位置上,要么去争,要么就拖着墨氏一起去死,哪怕只是力所能及的善因,往往也会种下不可挽回的恶果。
墨正安不愧为光风霁月的君子,做得最过的事,也只是冷眼旁观。即便这样,他仍为此辗转不安着,午夜梦回时,那独坐于清辉朦胧之中的身影,是何等的单薄而又寂寥?
墨君圣想,情有亲疏,命有贵贱,大可不必和自己过不去。等眼下轮到了他时,才知道做起来与想起来的确是两回事,虽说没有以为的容易,但也决计不难,他要学着习惯这些事,他总归要变成另一个人。
雪停的时候,正是黄昏,虽然已经不刮风了,但依然很冷。隔窗关着,垂幔也都放下去,墨君圣只略略轻咳两声,角落里又添上了几个烘得绯红的炭盆。
案几上铺着白日里抄录的批注,墨君圣换了寝衣,挺用功地看着,手边熬一壶滚沸的酽茶,翻腾着袅袅热气,那苦香光闻就觉得精神。侍者剪了灯芯,将几碟糕点摆好,便无声无息地退到外间去。
等到月上中天的时候,万籁俱寂,侍者进殿,将茶点撤换了一轮。墨君圣把面前的字纸拾掇好,在案几上清出一块地方,这才取出《梦世录》,伏在灯下,一页一页地小心翻看。
恍若一枕黄粱般的开头,是说姓零名希安的少年,于梦中得见天下九分,或结盟互许,或布武相杀,饿殍满地,尸横遍野,战乱之景绵延千载,太平之世亘古不闻,无知所起,未有所终。
书不长,甚至没有结局,前一百三十三页,写国与国之间的诡策阳谋,看着热闹,却总归是没有首尾,儿戏一般的话本故事。后头的篇章,似乎是编纂而成,多涉妖鬼灵怪之事,叙述得更是杂乱无章。
但细究起来,那些暧昧的言辞又似乎意有所指。墨君圣的指尖在那些干涸的文字上划过,末了,拿过一旁的茶盏,浅浅地沾了下唇。
“零、希、安”,他执笔,在纸上端端正正地落下墨痕,沉吟片刻后,又在旁边添写上“陵、弦”二字。
小子蒙学,必读《滥觞》,故而得以知器,知道,知天地。“有圣陵弦,肇辟洪荒,人之始也,德昭五疆。”此之一句,《滥觞》开篇首,何其重焉。
史家有言:古时蒙昧,妖兽横行,民不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