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弯月钩的漆木架挪在墨君圣身后。那架子也不多高,弓弧般的横断上搭着雪白毛皮,支棱出去的两端翘起,各穿了串杂色的碎玉。
夷幽是看过方子的,什么症候自然瞒不过他,墨君圣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侍者告罪一声,托起墨君圣漫长流丽的发缕,晾在那块毛皮上,又拿起镂花的玉梳,柔且轻缓地梳笼着。梳子的齿很细密,咬在发间竟也没有滞涩,应该是很好的玉,那样润泽,仿佛手一松就要滑落出去。
室内无风,线香焚出的烟云沿沟槽滚落到香台上,隐隐浮着轻透淡泊的味道,像是返青的篁竹。
手上的垂发,丝帛一样带着些微的凉意,梳到尾端的时候,都水一般地流走了。“公子有白头发了。”侍者略略叹息道,眼底有着微茫的迷恋。虽说明知是留不住吧,但这样幽静的日子,真恨不得能这么一直、一直地过下去。
“取了。”墨君圣道。
侍者颔首,拿来镊子。最后取下的白发,相互盘绕交缠着,竟能打出一道细络子,于是不免一时怔住,才经历了多少,哪里来这么多的忧愁。
指尖划过鬓角的时候,蓦然念及淮山君一头烟雪似的长发。付出的这许多换来了什么呢,修为、权势、还是更为久长的孤寂?心有戚戚焉,然心戚戚矣,墨君圣看向镜中,他害怕自己也变成那个样子。
修行术法的人,若有落下来的头发指甲,循例是要亲自烧掉的。侍者将络子递给墨君圣,帘幕外却卒然传来窸窣的声响,似乎是谁在廊道上急促穿行。
“去看看。”
侍者一礼,三两步转过半垂的帘笼,随即便听见外间传来絮絮低语,但因为是隔着屏风传话的关系,来者的声音并不能听得见。
“怎的如此毛躁?”“……”“来便来,迎入奉茶便是,这点礼数都不懂吗?”“……”“再要紧的事,如此失礼终归不妥,为何不……罢了,也确实拦不住……”
说到此处,万籁俱寂,一息静默后,听得侍者略略扬声道:“见过决思公子。”
“何必如此,”果然是沉决思清冷的声色,由远及近,最后落定在隔门跟前,“真是失礼,但的确有一桩要紧事,还请墨师弟拨冗一见。”
要紧事。
墨君圣垂下眼睑,将手中的白发络子放进镜匣底层的夹层中。“眼下不便,劳动沉师兄入内相谈。”
进门的时候,侍者走在前面,只是脸色格外苍白。沉决思走在他后头,很少见地身边没有跟着人,看着墨君圣披散着鸦羽似的长发,不免又念了一声“真是失礼”,但,说是失礼,听语气总觉得像是在埋怨。
“无碍。”沉决思没有说话,墨君圣闻音知意,看向侍者道:“拿个香鼎过来。”侍者一礼,带着殿内掌灯添香的几位都退了出去。
竹的清苦,勾缠着沉决思衣袂上雍容的暖香,很有些剑戟交击的意味。墨君圣从镜中看他步步走近,似乎是荒山绝壁一般地覆压过来,一双浅薄的唇,险险没吻上墨君圣的眼尾。
“知道么,季狐衣死了。”出口是微风般的气息,入耳却如惊雷一般炸开。
季狐衣死了。
眼里似有幽微的空茫,镜中的沉决思唇齿开阖,他说了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望着镜中浮幻的虚影诡秘地似笑非笑着。他在看他,他亦在看他,透过空洞的琉璃面,他们所看到的,究竟真的是对方,还是盘踞在镜中的恶鬼?
“怎么回事?”墨君圣淡淡地道,袖中十指绞缠着攥在一处,几乎在掌心镌刻出血印。
那鬼魅直勾勾地望着他:“你在怕什么?”
“我之术法尚不如季狐衣。”
“你想说,阴阳浮阁进了外人?”
“难道不是?”
沉决思蓦地笑起来。他是雪样的姿容,只这轻浅的笑意,清丽中透着潋滟的光,就像是融散于烟尘飞霜中的月白花青。一枚蓝紫的宝石,悬在他眼下,在发丝的阴影中逝着流光,仿佛谁幽远深邃的眼眸。
“我去渊冥殿的时候,重冥还以为我在说笑。”
“你从不说笑。”墨君圣淡然道,撩开了沉决思垂落在自己肩头的几缕发丝。
“这么说,你不知情?”沉决思骤然收敛了笑意,一旋身,来到墨君圣跟前,眉目如刻笔,似乎要将他所有的心思都剖出来,细细地雕在他的面皮上。
但墨君圣微昂起头,舍生赴死一般地望进那双幽蓝深沉的眼里:“我该知情吗?”他知道沉决思真正想说什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万马齐喑,是何处流落的鼓声细细地敲响着,又沉又滞地打在心底,压得人呼吸都轻缓了。是更鼓么,还是祭鼓?眼前晃过的影子,穿着白面粉底的大氅,妖媚纤长的眉眼,满是狰狞怨毒地看着他。
怎么样呢?只是无端的臆想罢了,心底冷笑,以更漠然的姿态回敬回去:“若是问出疑犯,尽可来与我对质。”
“你还真是有恃无恐,”终究是沉决思侧身一步,先行错开了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