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里亚深深吸了一口烟。
索尔·马德兰的漫长假期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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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ary:火焰从他掌心滑落,点燃他的躯壳。
索尔·马德兰站在河流之中。
漆黑的河水掀起波涛,浪潮的声音灌入耳道。这几乎不是一条河流了,浪花拍击岸边嶙峋的怪石,发出雷鸣似的隆隆响声。风衣下摆顺着水流的方向漂往远方几不可见的山峦,他穿着整套漆黑肃穆的正装,臂弯里抱着纯白的花束。
他逆着水流前行。
有风吹乱了精心梳理整齐的发丝,几缕碎发轻轻扫过眉心,像轻柔的手指,似乎想抚平其上深刻的皱纹。他的脚踝触碰到什么东西,并不坚硬,只是存在于河中。于是他低下头,想要看清是什么阻拦了自己前进的步伐。
他认出那是一具属于女人的身躯,面容并不清晰,似乎有点点星光萦绕其上。她穿着朴素的布裙,裙子上打着一块又一块补丁;她的长发在河水中飘荡,像干枯树木上已死的枝条。
幼童抽出一枝康乃馨,折断花枝,别在母亲的发丝间。他继续向前。
他又停下了脚步。脚边停留着一个青年,穿着矿工的衣服,脊背略弯,双眼紧闭。矿石的色彩在水中散出细碎的光亮,石镐敲凿煤块的声音替代了水声。青年的手很干净,干净得不像一个矿工。或许他本不该是个矿工。
工人从怀中的花束里拿下一朵除去花蕊的百合,放进工友手中。他继续向前。
这次躺在河床上的是个死去的人。他从潮湿中闻到火焰的味道,焦黑的碳化的尸体蜷缩在水流之下,看上去与高大有力大相径庭,像个伸不开手脚的畸形的侏儒。死去的手臂不再有力,死去的喉舌不会再吐出咒骂,铁匠炉中的火点燃了自身,化成一把熄灭的薪柴。
少年垂下眼睛,抛出半截花枝,权且当作献给父亲的赠礼。他继续向前。
一个笑容闯入他的眼中。穿着西装长裤的高挑女性躺在河底乱石的簇拥之中。烟草在她的指间静静燃烧,点点红色在她周身晕染开来,水波荡漾间,那具躯体上的血肉被流水撕咬下来直至破碎,破碎到只剩下半张微笑的脸庞。
警员沉默着。他将栀子花别在这位前辈的胸前,任凭花朵被染成鲜红。他继续向前。
两名年轻人在河水中相拥。他们双眼紧闭,少女金色的发丝扫过青年的脸颊,他们的面容宁静而满足。青年的身躯开始融化、沸腾、翻涌,疯狂几乎铺满了这片河床。清晰的面孔在扭曲中模糊,直到死去,直到永恒。
队长抽出两朵鸢尾花,放在血肉雕塑的胸口,赠予这对新人。他继续向前。
总是小狗一样充满活力的愉快的青年此刻安静下来。那颗心脏终于不再跳动了,耳畔只余下湮灭似的寂静。裁决局的制服被弃如敝履,兜帽下疯狂扭曲的狰狞脸孔只可能属于一具尸体。
警司抬起手,扣下扳机,于是尸体被杀死了第三次。他抽出花束中点缀的满天星,送给死在昨日之人。他继续向前。
他又停在一张年轻的面孔旁。青年整齐地穿着裁决局的风衣制服,衣摆在水流中柔和地摇晃。这张脸在没有笑意时总是显得很冷淡,只是青年惯常好脾气地笑起来,倒让人忽视这一点了。安静躺在河床上的年轻人再也不会微笑着压低帽沿,他的神色疏离而淡漠,像一尊苍白的神像。
局长从花束中捡选着什么,终于在包装纸的夹缝里找到一小朵格格不入的勿忘我。他单膝蹲下,将这蓝紫色的花朵别在这蓝紫色眼睛的年轻人的耳边。
托里亚闭上眼,呼出一点火星。花束里只剩下一种花朵。疲惫和迟疑在这口吐息中离开躯壳,他继续向前。
河床被截断了。河水逆重力而上,从深渊中流向他。
托里亚向下望去,在河流的尽头,站着另一个黑发灰眼的男人。那双铁灰色的眼眸中空无一物,只有燃尽后的死寂。他深知那并非是一个已死的人,那是一个决心赴死的人。他向下伸手,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抓住水面之下的倒影。怀中的花束掉入另一人的怀中,索尔抱着那束纯白的玫瑰,露出一个笑。
“走吧,托里亚。”他说,“你本该得救。”
不。
他听见自己喃喃道。
“……不要这样。”
我只想让你得救。
如果我们一定要面临这样的结局,为什么不能是你活下来?为什么要留下我?
他弯下腰,喉咙里发出受伤野兽似的嘶哑的哀鸣。咸涩的水滴落入河流。
索尔,索尔,索尔。
他们是相伴一生的双生子,是镜中的纳西索斯,是彼此宿命的恩赐。他徒劳地想要捞起水中的倒影,却只是将流水触碰得更加破碎。
索尔抬起手,将一枝鲜花抛向水中。
纯白的花朵乘着河水,摇摇晃晃地停在托里亚身前。
那是一朵盛放的水仙。
索尔消失在漆黑的浪潮中。
托里亚跪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