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融。我曾以为一家和乐,可以让爹娘享尽天伦……一直到我七岁那年,天降暴雨月余不停,青河泛滥……」
「咝……」吴征不由抽了口凉气。若说葬天江哺育了大半个江南,那么青河就养育了大半个江北。两条大河蜿蜒着从西至东,贯穿整个华夏大地。吴征当然知道青河泛滥会是多么可怖的事。
「洪涛淹没了两岸郡县,整个旸县都泡在两人多高的水里,我家也没了……」柔惜雪眼中有了泪
光,强忍着哀伤道:「我们一家六口就趴在一棵大树上,等着人来救,等着大水退去。可是没有人管我们……不仅是我们一家,整个旸县都是哭声和求救声,可是没有人来管。那一年,燕秦两国烽烟不断,不要说多余的粮食,就连能来救命的官军都没有。我们一家人,就趴在大树上苦熬了两天一夜。」
「官军应该不是不想救吧?」
「驻守北方的去了三成,还有六成在与大秦殊死搏杀,剩下的一成又怎么救得了青河两岸无数郡县。」柔惜雪摇头悲凉苦笑:「县城被淹没,我在树杈上坐得浑身酸疼,仓促带的一点干粮第一天就已吃完。大树虽根深蒂固,两天一夜我们实在熬不下去啦。那天半夜里又下了场暴雨发了水,狂风大雨,到了天刚黎明时娘困倦已极,一个失手,早就撑不住的小弟掉下树,一下就被大水冲得不见踪影。我吓得呆了,娘哭得肝肠寸断昏厥过去,倒头也栽下了树。他们就在我身边不远,我拼了命伸手去抓,却怎么也够不着……只能看着他们被洪水淹没。」
吴征静静听着她的回忆。这份情感来得太快太突然,连吴征都措手不及。身份年龄的差距自不必说,两人之间甚至说不上有多熟络,更何况她还是位清修的女尼。但在此时,吴征只觉是个至情而神圣的时刻。柔惜雪的过去罕有人知,连与她十分亲近的倪妙筠都不清楚,天阴门里从来只说她是个孤儿。然而她并不是个天生的孤儿,她也有双亲弟妹。这份压抑在心中多年的回忆今日揭开了面纱,吴征心跳得剧烈。
如果从前有苦,你会把这些苦楚向谁人来倾诉?
石碑下男儿的的背脊挺得笔直,庄重而投入。女尼弯着腰,娇弱而忧伤。
「我难过极啦,哭了很久很久,都不知怎生挨到了傍晚。那时风雨停了半天,洪水也略为褪去,旸县城里像一个大泥潭。我看见爹爹瞄准根浮木算计了许久,才对我们说,他想办法去找些吃的。我当时已傻了,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爹爹真的能找回吃的来。他抱住浮木的时候回头朝我看了一眼,张了张嘴,最终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也再没有回来……」
「爹爹知道再等下去也是坐以……没有希望,所以想搏一搏,他很勇敢。」一段令人心碎的往事,以吴征现在的本事看来,当年柔家均身无武功,也不是大富大贵才遭致惨祸。可是他完全能体会到他们当年的绝望与悲伤。
「他可能要嘱咐我好好活下去,也想嘱咐我照顾好弟弟妹妹。可是……我一点都做不到……」柔惜雪抹了抹眼泪,一时泣不成声难以再说下去。
「你当年还小,天灾面前,人力何其微薄,爹爹也知道你做不到,所以才没有多言,你的家人也不会怪你。」吴征尽力宽慰,却总觉言语有些苍白。但是面对这等大祸,什么都显苍白。
「嗯。」柔惜雪收拾好了心情,继续说道:「爹爹一走就没再回来,我挨到半夜才明白过来,爹爹怕是回不来了,灾难之下,人命如蝼蚁,连洪流中的一根烂木头都不如。我好容易才冷静下来,弟弟又哭了,在树杈上睡着的小妹已经没了气息,怎么唤她都醒不来。那棵大树在水里泡了好些天,已有松动的迹象,我明白若是再这样下去,迟早还是要死。」
「一个七岁的女娃儿,已经很了不起。」
柔惜雪一把抹干了泪珠,喘了口气,似平静了许多,缓缓又道:「天明之后大水又稍退了些,我与弟弟说一同抱块木头去求生路,他天生就怕水,死活不肯下树,也实在饿得丁点气力都没了。我不愿放他一人呆在树上,但我更怕像此前看着家眷一个个地死去。只能咬牙下水抱了块木头随波飘去,看看有没一线生机。若能寻着些食水,一定拼了命也要送回来。」
「很勇敢。」吴征完全能想象一个饥寒交迫的七岁女娃儿贸然下水,会有多么大的风险。而且,她连坐着都快没有力气,就算取到粮食又如何回得来?除了勇敢与不甘坐以待毙的一口狠劲以外,这么做并不可取。话又说回来,当下换了任何一人,也只有搏一搏这一个办法。
「很傻,是吗?」柔惜雪苦笑着,感激地望了吴征一眼。男儿郑重地听着她的无奈与无知,只把手握得更紧,他掌心的温度温暖了自己冰凉的纤手与悸动的心房。她抿了抿唇,自嘲一笑,道:「我下了水便有些后悔,衣衫泡了水之后,沉重得像铁做的一样。我根本没有一丝力气去踢水前行,只能被流淌的大水冲着走。我的运气不错,浮木被冲到城墙边停了下来,我听见城头有人声,还有烟雾冒起,赶紧顺着阶梯爬了上去。」
柔惜雪目光空灵,陷入回忆里。吴征却始终注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