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两人仔细洗漱,李元不得已还得借高远的衣服换上。高远问他被赶出金主家后有何打算,李元似乎没为此烦恼,只说先回上着班,再找机会回原来那个住处把自己的东西取回来。
入了夜,外面不知何时开始白茫茫的,应是下雪了。高远的床就在窗台暖气旁,这间主卧的暖气向来很足,烘得他在睡梦中把手脚伸出了被子。
兴许是白天睡太多,晚上反而睡不安稳,一直处于浅眠中,脑中闪现无数个光怪陆离的梦。迷糊中突然觉得身边一阵动静,他突然意识到有人靠了过来,一下子醒了。举起手机一照,只见是穿着他借的秋衣秋裤的李元钻进了他的被窝。
“你你你跑我床上干什么!吓死我了!”高远怒道。
“那屋的暖气都不热,我越睡越冷,就寻思来跟你挤一挤,凑合一下。”李元理直气壮地说,高远一时竟无言以对。
“那你也先跟我说一声啊,半夜一声不响躺到我旁边,我差点被吓出心脏病来!”
“哎,都是大老爷们儿,一起睡又不会少块rou,怕什么。”李元显然对他温暖的被窝很满意,大大咧咧地侧过身去,拍了拍床,招呼他:“快睡吧!”
高远忍不住脱口而出:“我发现你这人真是厚脸皮。”
“没办法,脸皮不厚点哪能在这个社会活下去呢。”李元毫不介意高远的评价。
高远没辙,只好叹口气,挺尸一样躺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同意收留这么个人,只是直觉告诉他此人没有威胁性。
经历了如此半夜惊魂,高远的睡意完全消失。他保持着仰卧的姿势不知干躺了多久,而身边那位没心没肺的却睡得很香,甚至打起了轻鼾。高远不由得佩服起他的适应能力来。或许他说得没错,只有脸皮厚的人,才能在社会上活下去。
对于习惯了大城市红灯绿酒的人来说,安平老城区的夜晚异常宁静。外面除了寥寥几盏昏黄的路灯,再没有任何光亮。这里晚上也极少有车通过,几乎听不到一丝动静。这样的夜里很适合思考人生。高远一个人醒着,终于有空把过去一年里发生过的事回溯一番。
去年对他们家来说也不知是喜是悲。祖母去世后没过几年,祖父就被发现得了老年痴呆症,儿女们为究竟谁应该去照顾老父亲而争吵不休,又为老人名下的老房子继承问题闹得鸡飞狗跳。高远的父亲是个和稀泥的,无论是争房产,还是推脱照顾痴呆老人的活计,都由妻子出面唱黑脸。最后几家好不容易达成共识,高远的父亲为祖父的指定监护人,房子给高远他们家,其他几家签字放弃继承,而相应地也要由他们家全责为老父养老送终。这些纠纷让高远见识到,“遗产”二字足以让往日和乐融融数十年的大家族在几个朝夕之内分崩离析,每个人都露出了丑陋的一面。他们家的遗产还只是一套老旧的房产,就能让几个手足血亲撕破脸皮、决定老死不相往来,那些亿万富豪的家庭,分家产时恐怕只会更加不堪吧。
高远的祖父痴呆后脾气日渐暴躁,生活也无法自理,渐渐地和老人相处的每一天对全家来说都是折磨。一直到去年入冬,第一次寒流来袭时,老人家终于撒手人寰。他死时无人流泪。多年的龃龉磨走了他们和他的最后一点亲情。他死后甚至全家都松了口气,觉得终于解脱了。
在祖父生命的最后这一年中,高远并没有怎么参与到照顾他的日常中去,因为他自己的小家也正分崩离析。他和相亲认识的妻子结婚四年,没孩子,日子过得可算和满,然而去年年初妻子突然向他提出离婚,理由是他三天两头在单位加班,长期不顾家,不顾她的感受。
“我加班也是为了赚钱,赚钱就是为了让我们的生活更好些,这都有错?”他十分不能理解。
“你没错,都是我的错。”妻子搬出这句吵架时最无解的回答。
“那我以后尽量不加班了,每天一下班就回来陪你行吗?为这种事不至于要到离婚的地步吧?”他说。
“我就是不想跟你过下去了。没意思。”妻子说。
他也知道自己为人比较沉闷,搞不出什么花样来,可是这点对方自打相亲初次见面时就应该很清楚了,婚后又一起生活了四年,现在突然说“没意思”,他怎么也想不通。然而妻子去意已决,无论双方家长怎么劝,都坚决不肯妥协,并且直接搬出了他们俩的婚房。
一开始他还好声好气去求妻子回心转意,到后来自己也累了,父母家天天被失智的祖父闹得鸡犬不宁,自己家老婆又走了,他挣扎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执着于何。跟妻子一直是相敬如宾,从没吵过架,然而往深了想,其实的确也没有特别深厚的感情。既然对方去意已决,他再纠缠下去,吃相就难看了。于是夫妻俩平静地去办了离婚手续。
在走出民政局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让他惊愕不已的小插曲。
“我们既然都已经走到这一步,看在过去几年的夫妻情分上,我最后有个问题要问你。”妻子——现在应该称为前妻,先对他开口道,“你能不能说实话?”
他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