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进入了幻觉,睁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沈妙贞,有时她在那里研磨茶粉,兴致冲冲的为他画了一副茶百戏,捧着来给他献宝的时候,带着明媚又调皮的笑容。看到他因为抹茶过于苦涩而皱起了眉头,欢快的吐了吐舌头。
有时候,她在那里静静的坐着,比仕女图中的美人更美,纤细的手拨弄着箜篌,露出后颈白皙的一片,让他想起静女其姝这这首诗。
有时候,场景又变成了厨房,她麻利的整治那些食料,嘴里还在嘟囔着,夫君今日上朝辛苦,她要亲自下厨给他补补。
还有的时候,他居然看到,新婚的他们依偎在一处,她红着脸娇媚的靠在他的怀中,说着各种令人甜蜜的爱语,而他居然也没有装出正经的模样,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让她笑的花枝乱颤。
裴境清晰的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在他身边时,从来都是低眉顺眼,温和的像一只没有脾气的小羊,任由他说什么就怎么样。
她知道分寸,从来不会跟他刁蛮任性的要这要那,哪怕因为偶尔的吃醋说些酸话,也很快就会调整过来,改正过来,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身份。
还有婚礼,她手中执着团扇,遮盖着那张叫他心动不已的芙蓉面,外面的大红喜字,她身上的深绿嫁衣,头上奢华的金丝凤冠,都表明了这是娶正妻之仪。
他已经把她赶走了,因为不能回应她的期待,因为怕自己越陷越深。
这些都是虚假的,他却沉醉在其中,偶尔看到,还会微微笑出来,他不愿意醒来,得到片刻的欢愉与放松,让他不愿醒来。
而在晚上,她会出现在他的梦中,与他恩爱缠绵,受不住时的哭泣,觉得舒适时的羞涩撒娇,每一个反应都让他像是吸食了毒药,叫他醉心不已。
他疯狂的要她,不顾她的哭泣,强迫的占有,最后笑颜如花的她,娇媚可爱的她,都变成哭泣着咒骂。
‘我恨你,裴境,我要走,放我走!’
他心中涌起从未有过的慌张,‘不许走,我不让你走!’,在梦中,他终于喊出了这句话。
然而下一刻,他大汗淋漓的醒来,面对寂静的内室,沉默的黑暗中,他再次前所未有的,感觉到了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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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太过冷寂, 身旁的被褥都是冰凉的,并没有梦中的温香软玉抱的满怀。
冷和空,像一种疾病, 侵蚀着他的心灵,慢慢蔓延成一片荒凉和虚无, 他下意识的抱紧了被子, 想要自己更加暖和一些。
高居云端之上, 从来都没有跌落凡尘的神仙公子, 他是坚毅的,从不允许自己露出如此脆弱的模样。
然而此时,他顾不了那么多。
外室的空青听到了声音, 披上衣裳进来:“公子, 怎么了?”
裴境也不看他,怔怔的看向自己的怀中:“砚儿, 我不是说过好多次,你做了噩梦害怕, 把我叫醒,到我怀里来就好,有我在,不会叫你受伤害。”
“公子?”
空青吓了一跳, 下意识问了一句。
“嘘,谁叫你进来的, 砚儿在睡着, 别吵醒她。”
空青越发觉得浑身发冷,小心翼翼的问道:“公子, 您说的那个砚儿, 可是端砚?沈姑娘?”
裴境皱着眉:“我不是说你不要说话, 她刚才被噩梦吓醒,睡着了。”
空青的冷汗都流了下来,看向公子空无一物的怀里,只觉得像是看到了恐怖故事真实的上演。
公子,这是出现幻觉了?怕是病的不轻了。
与空青想的不一样,裴境完全清楚,这是他的幻觉,他只是再度看到了她,不愿从美梦中醒来。
最图实际,掌握一切的六公子,居然心甘情愿的沉浸在幻觉之中。
在裴境甜蜜的有些虚假的笑容中,空青遵从他的吩咐退下,却盘算着明日要寻个大夫给公子瞧瞧,在给洛京的二老爷和二太太去一封信,公子他,怕不是疯了吧。
裴境没有理会空青的担忧,他此刻只是一直在跟沈妙贞的幻影说话。
他从未像现在这一刻,对沈妙贞如此清晰的回想起她所有的事。
她一直如此温顺柔和,不是因为她性格如此,她也有别的女孩子一般明媚活泼的样子,只是从未展现过,因为怕他会说她不稳重。
她也喜欢雨过天青色,喜欢星朗色,但她最爱的却是雌霓色,然而因为他不喜欢,觉得这种颜色太过娇娇怯怯不稳重,所以她从来没有穿过,也从没主动选过这种颜色的料子。
她喜欢瑶琴,爱他的那匹大圣遗音,可因为他觉得女子弹奏箜篌的姿态非常优美,所以她掩盖了自己真正的喜好,去学箜篌。
她也爱喝清茶,尤其爱庐山云雾,爱吃不那么甜的酥点和清甜的桂花牛ru糕,喜欢在鬓发间簪时令的鲜花。
一个从前他没有注意过,可能注意到也没有去在意的沈妙贞,就这样清晰的勾勒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