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絮
漆黑的弄堂里,宋婵衣照常抬头看,八栋的阁楼透过弄堂口柿子树的枝叶隐隐发出微弱的灯光,伴着盈盈月色,给高高的弄堂围墙洒下朦胧的光亮,显得神秘而安静。
宋婵衣记不清这是多少次回家,但看见阁楼十年如一日的微黄灯光在等她,她像个小孩子一样,蹦跳着奔入黑漆漆的楼梯间,连给身后的俞生说声再见都忘记了。
阁楼里,阿婆照常在绣绷前忙活着那些针针线线,绣绷上一朵未完成的牡丹栩栩如生,仿佛要从这间破旧的小房中绽放出来。
宋婵衣进门看见这般场景,只觉得心疼,但她脱口而出的却不是什么好话。
阿婆!我给你买的大灯你怎么不开?你的眼睛都要瞎了知不知道!
你怎么跟阿婆说话呢。
还未来得及等她上前打开大灯,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女人却开了口。
宋婵衣这才看见一个通体莹润白皙的女人坐在藤椅上,身着一件墨绿色的旗袍,勾勒着她曼妙的身材,鼓胀的胸脯正大光明地诉说着她无可替代的女人味。
女人像是一块玉,旗袍领口别着一朵红艳艳的玫瑰花,充当Jing致的压襟,似是血滴到了水里氲开般自然绮丽。红配绿在别人身上或许显得媚俗,但在她身上却成了妙品。
唯独与她这身打扮不符的是她的青萝黛眉微微蹙着,像是有化不开的愁意等待消解。
妈。你怎么回来了?
宋婵衣些许不情愿地叫着,连眼皮都懒得翻一下。
显然比起这位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的母亲,宋婵衣还是与阿婆更亲近些。
小婵,是我打电话给你妈妈,寒假了,让她专门来接你去市里住一段时间,你也好久没跟你妈妈亲近了。我都跟明野说好了,正好他有公务,让他明天早上捎上你们母女俩回市里。
阿婆笑盈盈地扭头对着宋婵衣说道,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
春絮,你跟小婵去房间里说说话,我一个人绣会儿花,别来打扰我这个老婆子了。
许是怕她不答应似的,阿婆催促完宋春絮,背过身乖巧地打开了大灯,她年迈的手灵巧地在绣绷上飞舞起来。
出乎意料的,宋婵衣这次倒是爽快地同意了去市里和母亲同住一段时间。
或许是俞生也在市里打工的原因,或许是答应了和邱若楠一起到市区美术馆做志愿者的提议,又或许是十七岁正在成熟发育的少女也有了想与从小不在身边的母亲亲近的想法。
她很难说清对这位不称职的母亲的心思,潜意识里或许她偶尔也想做一回雏鸟吧。
楼明野的车开得很快,宋婵衣还在车上困得打盹呢,车已经停在了一个高档小区门口。
因为出发得早,他们到的时候还是清晨,冬日的雨浠沥沥得下,迷蒙细雨在排水系统老旧的弄堂里或许有些扰人烦恼,但在高档小区里却显得格外别致,中式外立面的别墅在细雨中颇有些岁暮天寒淡烟诗雨的古风味道。
车应该开不进去,我就送你们到这里吧。楼明野不知是早起的困意还是公事繁忙,他眉间紧锁,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宋婵衣清醒了些,坐起身来敏锐地察觉到了,忙问楼明野可有什么烦心事。
也没什么,最近上面下了扫黄的指标,话说你知道晓慧她许是觉得不该跟她们提起,他突又止住了话头。
你是想说晓慧她妈在做鸡?宋婵衣尖锐的话倒惊得宋春絮和楼明野齐齐看她。
这有什么好瞒我的,我从小就知道红姨的那些事儿。宋婵衣不以为意,小时候弄堂里的那些阿姨阿婆们讲八卦的时候可从来不背着他们这些小孩。
李晓慧和她阿妈张红过去租住在弄堂的一栋,张红每天打扮地花枝招展,袒胸露ru的。
一栋在弄堂最里面,每每出门都要穿过整条弄堂,虽然因为考虑到晓慧,她从不带外面的男人回来,但街里街坊的谁能看不出来张红在外面的勾当。
小婵你别去晓慧面前乱说,但她阿妈确实昨晚被抓了,你就当不知道吧。楼明野长叹了口气。
这时宋春絮已经下了车,撑起了雨伞,一身旗袍的她站在雨里像极了一幅古画。
我知道,我跟晓慧也不熟。宋婵衣匆匆道了别,也下了车。
这是季家的宅子。
宋婵衣来过不止一次了,但上一次来已经相隔三四年了。后来她不愿再来,连母亲也不知道原因。
与上次来季家最明显的不同是门口多了一条拴着的狗,此刻正龇牙咧嘴地在对着母女俩叫,吵得她们脑子嗡嗡的,宋春絮还差点在门口被雨水打shi的滑腻地砖上摔一跤,还是季晖堂上来虚扶了她一把才没让她出洋相。
季叔叔。
宋婵衣低头轻轻地唤了一声,在季晖堂看来不过是乖巧腼腆的高中生,他便像是昨日才见过宋婵衣一般,熟稔亲切地招呼她,有什么需要的都尽管跟他说。
要是季晖堂此刻能看见宋婵衣低下的脸庞上嘲讽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