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蓁垂着眼眸听着,听他嘱托完,忽地抬眼看他一眼,柔声道:“好。”
小道士引着她离去了。
宋濯站在殿外长阶上,目送她离去,直至看不见她,他的眼睫才轻轻眨动一下。
他折返回殿中,跪在姚蓁方才跪着的那个位置,神情严肃,虔诚跪拜,唱诵诸神。
——眼前的神像,并不是什么三清天尊。
荆州的战事,也远不似他三言两语说的这般轻描淡写。
他对姚蓁说的战况,半真半假。如今叛军打着“解救容华公主的旗号”,联合世家,将他打为乱臣贼子。
荆州城池被团团围住,河渠被他们堵塞,又连降七天大雨,水位满涨。假以时日,如若有人作梗,江水蔓延,荆州必将被淹没。
他们是在拿荆州二十万百姓的命,逼他降城。
宋濯自然不可能弃城而逃,置百姓于不顾。他的风骨,更不允许他降城。
事已至此,他唯一想做的,唯有护住姚蓁,将姚蓁送去安全之处。
宋濯缓缓抬起头,望向面前的月老神像。
他原本打算,哄骗姚蓁同他行三拜之礼,让神像认可他们的身份。可最后一刻,他犹豫了。
他自知身中蛊毒,身体每况愈下,又怎能悄无声息地将姚蓁同他绑在一处?
宋濯仰头看着面前的神像,再次叩拜。
他那么骄傲一个人。
分明向来不信神佛,从来不曾轻易卑躬屈膝——
却在此时虔诚跪拜,求上天神佛救一救蓁蓁。
祈求他们,保佑他的心上之人。
三拜
姚蓁缓步走出道观, 心中几多思量。
荆州毗邻荆江。荆江在当地百姓口中,素有“九曲回肠”之称,向来易发水患。今岁又气候格外异常, 春时迟迟未曾落雨,如今却疾风骤雨倾盆落, 恨不得将城池淹没。
薛林致见她出来,迎上前去,温声道:“殿下, 走罢。”
姚蓁轻轻“嗯”了一声,边随着她往下山的路走,边眺望着远处。
山脚下,似乎聚集着许多人;而山坡上, 亦有许多人在向上走。
远处,是汹涌奔腾的荆江水, 凶猛地如同水织成的狮子。
二人行至半程,姚蓁望着越来越多的人群, 眉尖皱起, 拉住薛林致的衣袖:“林致。”
薛林致回眸看她:“怎地了?”
姚蓁忧心忡忡:“荆州是不是要有水患。”
薛林致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并未隐瞒她:“是。”
姚蓁心事重重的走着, 眉尖皱的越发紧。
她忽然顿足, 低喃道:“不对。”
薛林致神色疑惑,道:“有何不对?”
姚蓁垂眸深思, 目光微闪,没有回答。顿了顿,低声道:“我不走了。”
闻言, 薛林致停下脚步, 看向她, 眼眸微动。她的神情并不意外。
姚蓁转头看她,像是怕她没听清一般,又重复一遍:“我不走了。”
薛林致莞尔,没有问她为何不走,只是温声道:“殿下,可想好了?”
姚蓁沉默一阵,再看向她时,乌黑的眼眸中渐渐攒出坚定:“嗯。”
熙攘的人流从她们身周穿行而过,姚蓁目光坚定,看着远处的道观。
“现今要去何处,要去寻他吗?”须臾,薛林致轻声问。
姚蓁将目光从道观处挪移开,看着她,轻轻颔首,而后便提着裙摆,往山上走去。
薛林致笑着摇了摇头,跟上她的脚步。
神殿中一片静谧。
山间旷古渺远的风吹入殿中,吹动幡帐,将焚香的烟雾得飘荡。烟雾缭绕在跪着的宋濯身旁,袅袅升漾。
宋濯在殿中跪了许久。
他垂敛着眉眼,端方地跪在神像前,诵读经文,一遍一遍地在心中祈愿。
身在神殿之中,焚香浸体,此种境况越发使得他眉眼间隐含着神性,像是九天不容的谪仙。
他生来便是长坐于高台之上的人,向来矜贵出尘,受人敬仰,凡尘从未沾他身。
而如今,他跪在高台之下,敛去一身光华,如同千千万万的平凡人一般,寄望于神佛,虔诚敬仰,俯首称臣,满心满念,皆是他的凡尘。
风吹动经幡,猎猎作响。
宋濯缓缓睁开眼,看着面前的神像。
他的那双眼眸,依旧昳丽如寒渊墨兰,却不复漱冰濯雪的岑冷,眼底一扫之前的漠然,透出些许温度。
至于这温度因何而起——
宋濯十分清楚。
因为姚蓁。
只会是她,不会再有其他的缘由。
关于姚蓁,失去她的那些时日,宋濯想了许多。重逢之后,又想了许久。
一直以来,他皆偏执的以为,将她困在身边,便能够将她护住。所以他罔顾他的意愿,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