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在外,偶遇崔太傅,提及傅夫人,我想到了一桩事情,向母亲求证一番。”秦玄策含糊地应道。
秦夫人接过丫鬟奉过来的巾帕,擦了擦手,摇头道:“我不曾见过她,崔家世居清河,并非长安人士。当年吐蕃屡屡犯境,西部不宁,傅侯常守渭州,不得归,为了不误婚期,崔家将新妇送至渭州完婚,此后傅夫人便随夫婿常驻陇西道,并不曾回到长安。”
她追忆着往事,脸上露出了惆怅的笑意:“不过傅夫人生得绝色,傅侯当时年少,意气风发,还曾写信给你父亲,极言新妇之美,道来日回京,必要惊艳满城,可惜了……”
后面的事情秦玄策是知道的,也无需秦夫人再说下去。
可惜了,天降横祸,吐蕃大举来犯,渭州大战,傅成晏率部出城,陷敌围,月旬未归,有人传其已投敌营。
杜太尉之子杜衡时任监军,贪图崔婉美色,听信传言,未做辨别,以罪人亲眷之名将崔婉押解进京,意图染指。而那时,崔婉已经身怀六甲,半路难产而亡,崔家的人赶过去时,连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见到。
傅成晏九死一生,得胜回城,惊闻此噩耗,悲愤欲狂,径直挥师北上,剑指长安,扬言要杜家满门为妻子偿命。晋国公秦勉急率部阻之。
几经僵持,两相权衡之下,高宣帝将杜衡斩首,傅成晏的两个弟弟将首级送至两军阵前,跪求兄长悬崖勒马。
后,傅成晏含恨退回陇西道,此后十余年不曾归,与朝廷生隙矣。
秦夫人想起往事,叹息道:“所谓红颜薄命,不过如此,闻说傅夫人有天人之姿,一笑可倾人城国,江东文人多有为其赋诗,至今仍言其美。”
秦玄策生性刚毅沉稳,轻易不动声色,此时听了秦夫人所言,脸色却变了,他心中惊骇,站了起来,负着手,来回踱了几个圈子,仿佛感慨一般自语道:“不错,原来如此……定然如此,所以只有崔太傅才认得出来。”
秦夫人听不懂:“什么原来如此?”
“若是如此,真真匪夷所思。”秦玄策没有回答秦夫人的话,他说着,又皱了一下眉头,“不行,此事过于蹊跷,还须得找到当年旧人才好分辨。”
说罢,连告辞都忘记了,脚下生风一般,急匆匆地离去,留下秦夫人一头雾水。
上巳节是阿檀的生辰之日,当年她贪玩,这一天偷偷地簮了芍药花,跑到曲水江畔游逛,如同飞出笼子的小鸟,见着什么都是开心的,被秦玄策逮住了还要矫情地哭鼻子。
今岁,园子里的芍药和当年相似,曲江的风景也大约依旧,可她再没了那般情绪,恹恹地提不起Jing神来,只是躲在房中,哪儿都不想去。
仔细回想起来,从小到大,只有母亲安氏将她的生辰记在心里,掖庭清苦,日子过得艰难,但安氏每年这时都要给她煮两个蛋,还会给她做个鞋垫、帕子之类的小物,每每叫阿檀欢喜得很。
只不知道安氏如今过得怎样,阿檀回到长安后,夹着尾巴做人,自身难保,更不敢提出要去探望母亲,只在心里偷偷惦记罢了。
念念被陶嬷嬷带出去玩耍了,阿檀落得清静,随便给自己煮了一碗白水素面,权且当作过了生辰。
秦玄策不知上哪去了,一整天没有露面,这叫阿檀松了一口气,她如今不太想见他,见了只有满心委屈,又说不出口。
到了晚间掌灯的时分,念念还没回来,阿檀有些着急,正要打发人去问个究竟,长青过来了。
“二爷叫你出门一趟,车马备好了,走吧。”
阿檀有些犹豫:“大晚上的,去哪呢?”
长青只是笑了笑:“你别问,二爷的吩咐呢,到了就知道。”
阿檀只好按住纳闷,随长青出去。
二门外备了马车,八宝璎珞卷朱帘,四角上挂着玲珑莲花灯,夜色里,点起了灯,光影摇曳,和着月光一起,透过车帘子照进来,明暗交错。
出了晋国公府的大门,一队玄甲军士兵跟在后面,骑着战马,马蹄哒哒的声音和车轮骨碌的声音,碾过寂静的街巷,显得格外空旷。
好像走了很远的路。
然后,停了下来。
长青的声音,在外面道:“阿檀,到了。”
阿檀下了车,赫然发现居然到了城门边。
长安都城,既繁华又沧桑,高大的城墙投下厚重的Yin影,黑压压的一片,仿佛有什么东西蛰伏在那里,沉默地等候着。
一个守城的将官从城楼下来,玄甲军领队的士兵过去和他说了一两句话,那将官颔首,回头朝城楼上打了个唿哨。
城楼上原本点着一长串火把,此时次第熄灭,此间唯有月色及星辰,照着一方繁城。
长青指了指城楼上面:“去吧,二爷在那里等着你。”
阿檀抬头看了看,那边显得越发黑了,影影绰绰,她有些畏惧:“怪黑的,不敢。”
长青笑了一下,退后了一步:“二爷在上面等你呢,怕什么,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