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城不大,三百公里的狭长带,有人烟的地方不过三成,早五十年起就是妥妥的穷乡僻壤,难以撑得起一个城字,地图上都略过标注的地儿,后来因为附近通了省道成为次枢纽区,在哈月出生时,这片区域初步发展成一个类似于城乡结合部的地方。有人流经过的地方,就有了工作机遇。开饭店,开旅馆,拉着从南到北的过路人贩售牛皮帽子和玉石手链。有不少敢吃螃蟹的人都赚到了钱,这些“大老板”在回远方老家的年夜饭上把自己的致富经一传十十传百,有野心的年轻人都跃跃欲试。西气都能东输,那么打南边来的有钱人怎么就不能让他们也富裕起来呢?哈建国和赵春妮也是那一波从遥远他乡来绥城淘金的众多青年中的一对。头脑空白四肢发达的他们想得很简单,做生意好啊,从人家兜里赚钱坐享其成,怎么都比靠天吃饭的务农强上许多。不过时运就像是改道的黄河,未必人人都有发财命,绥城这破地方没几年好光景,“枢纽”了不到五年,附近先天资源好的其他城市又起了国道,高速,立交桥等眼花缭乱的新项目。国家大力发展核心城市,绥城不再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香饽饽了,真正有远见的大老板们又带着钱重新去到下一个可投资的地方找商机,绥城到处都是人去楼空的萧条,就连哈建国和那个娘们都被穷跑了,但还有一些像赵春妮这样固执的人留在了这么个城不像城,村不像村的地方。哈月家的店面是一间背靠烂尾楼的彩钢房,与废弃的绥城子弟小学隔着一条柏油马路斜斜相望。“春妮小卖部”冬寒夏热,门外的垃圾桶内总是有过期辣条腐烂的味道,但也就是这个寒碜的小店面,让丈夫跑了的赵春妮独自养大了哈月。用赵春妮的话说,这间店不仅没把她哈月饿死,还供着哈月在蓟城这么高消费的城市读了四年国内最好的大学,就光凭这一点,哈月就不可以看不起这间店,看不起绥城,看不起老娘。多亏了绥城的这栋违章建筑,哈月才没成为“要饭的。”赵春妮年轻的时候脾气不比现在好到哪去,好像是自从丈夫走后,她一个人忙着进货卖货理货,再加上一直没有再婚,劳累过度时就变得异常神经质,打骂小孩在那个物质Jing神双匮乏的年代是常事,可是哈月真的没挨过打,她母亲对于她的攻击偏向于言语上的羞辱。除了毫不避讳的在她面前辱骂她出轨的父亲,勒令她不许提起哈建国的名字之外。她会当着邻居的面讲哈月怎么像他那个跟别人跑了的爹一样会耍嘴皮,她也会在哈月邀请同学到自己家店里玩耍时指责她的同伴偷吃了店里的小零食。每当她堂而皇之令哈月羞耻和难过时,都会加上一句不容反驳的真理:“如果不是我还要你,你早就去街上当要饭的了。跟你那个爹一样!”也许是太不想被称为要饭的,也许是出于对母亲恶意的报复。慢慢的,哈月开始在每次放学回家的路上,都刻意绕路避开母亲的小卖部,在学校里,她也从开朗爱笑变得沉默寡言。她不仅不再思念离家出走的父亲,回到家里,她也拒绝再和赵春妮说一句多余的话,每一次她望着母亲那张面露不悦的脸,都在默默起誓着逃离这个家。直到她十年寒窗苦读,奋发图强,终于从绥城考到了蓟城,把尖酸刻薄的赵春妮和这个腐朽杂乱的小卖部远远甩在身后。但今天不是那些日子的其中一天,如今的哈月已经年满二十六岁了,她不再是那个因为母亲的一句话就难过流泪的偷偷抑郁的年纪,她忙活了一早上,跟母亲拌了嘴,将电动三轮车停在彩钢房旁的大槐树旁,打开门锁走进“春妮小卖部”时,心中竟然没有任何发酵的怨怼。她很欣慰自己的心像铁一样硬,懒得和赵春妮生气,这一定是个人Jing神成熟的标识。
当然,这种成人式的平静很快在四个小时后被轻易打破。手机铃声大作,哈月正在柜台后面给买了一兜子塑封大鸡腿的老顾客找钱。她撸起袖管对光查看着百元大钞的真假,阳光透过纸钞从斜对面的窗户打进来,也将她侧脸上的细小绒毛点亮。哈月的皮肤原本很白净,虽然不是网上说的粉一白,但好歹也是黄一点五的程度,尤其是在蓟城毕业后,她的工作需要朝九晚五地出入望京ho,那时候她还很立志充当一名Jing致的都市丽人,一位终将成为高级打工人的无产阶级斗士。刚工作,工资不多,但她深谙贵妇护肤品的好处,再加上她有过那么一位品味格调都拔尖儿的初恋男友,美商被提高了一大截,描眉画眼的能力更是非常出众,资质七分,也可以妆点成十分美女。可惜,这世间的一切都学要努力而得来,美丽的画皮也需要长期滋养才能产生效用价值的,当年她曾凭借三百万大单月入五万的神话已然不能复制。这两年她在老家,做小本生意,赚的都是熬店的辛苦钱,成天面对的不是为了几毛钱讨价还价的街坊邻居,就是家里的饲养物和母亲,化妆没人看,自己也懒得欣赏,非但不再留有化妆的习惯,连护肤品都降级为店里售卖的大宝。所以肤色rou眼可见的“健康”了许多,光是这一抹阳光,都能将她的脸上烘托出雀斑晒伤妆的效果。哈月两片薄薄的眼皮微微上扬,电话夹在肩膀一接起来,大姨的声音又尖又厉,逼得她不得已放下钱,将听筒从耳畔挪开两厘米。对面给午饭加餐的年轻男人是附近的风电发力工程师,他是去年被江城总部指派来的新能源管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