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款:夫,元敬。阿宝捧着画,果真扑哧一乐,手指缓缓抚摸画卷,柔声道:“那无名汉,便是你罢。”此后的每一日,李雄都会上山来,带些糕点,烧画一幅,画中有市井街巷,有酒肆茶铺,有汴河上的虹桥,也有他们去吃过羊肠面的潘楼街面摊,还有樊楼、朱雀桥外的瓦子、州桥夜市。每幅画上,都有梁元敬的亲手题跋,内容无一不是说他今日又去了哪儿,见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如果阿宝在的话,她会如何如何。最后的落款都是:夫,元敬。正月十五,上元佳节。东京城陷入了彻夜狂欢之中,大小街巷挂满花灯,望之如昼,街上行人摩肩接踵,纷纷前往宣德楼观灯。因国朝新后册立,这一年的元夕格外热闹隆重,光那鳌山灯便有两层城楼之高,灯上绘十二生肖、神仙人物、有水从灯山最高处落下,状如飞瀑。此外,还有花灯、鸟灯、兽灯、鱼灯、麒麟灯不计其数,更有教坊司众舞动鱼形、龙形的彩灯,如鱼龙闹海,看得人眼花缭乱。门楼前,有东京城最炙手可热的艺人表演,击丸蹴鞠,踏索上竿,女子相扑,更有吞铁剑、吐烈火的奇术异能,令观者目不暇接,直呼Jing彩。宣德楼上,设有御座,官家领着后妃公主、宰执百官一起观灯,与民同乐,各馆阁学士还要作词,以呈御览。这一夜是如此的喧嚣热闹,以至于远在城外万岁山上的阿宝,都能遥望见东京城里的璀璨灯火。她想起那日送阿哥去渡口登船,她与梁元敬说,等上元夜,她要和他去宣德楼看女子相扑,上樊楼观灯,他们还约好日后去泉州看海,然而如今,她只能从画中与他一起观灯了。阿宝苦笑,捧起手中画卷,低头看他今日送给她的画。宣德楼前,火树银花,星陨如雨,艺人献百戏。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中间,围着的是两位膀大腰圆、坦胸露ru的相扑女子,其中一位正处于弱势,眼看要被对手绊倒。周围的观众纷纷举臂欢呼,每一个人的神情姿态都各有不同,还有一个头梳丫髻的小女童,被嬢嬢抱在怀中,手中拿了根糖葫芦,正要往口中放。画卷左上同样有题跋,是稼轩居士的一阙词:“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词的最后,附有一句落款:恭贺娘子芳诞,夫,元敬。“你还记得,今日是我的生辰。”阿宝的指尖留恋地抚摸过那一行墨迹,心脏酸胀不已,只可惜哭不出来。画卷化作银色光点,消散在她的手中。她仰起头,坐在佛塔上,双腿在半空荡来荡去,看今夜的星。冬日的夜空总是灰蒙蒙的,不如夏夜明亮,她倾尽全力去找,也只找到几颗黯淡的星子。阿宝多少有些失望,感觉老天不太给她这个过生辰的寿星面子,不过……人死了还能过生辰吗?应当不能罢。没意思。阿宝无聊极了,正想翻下去,去自己的灵堂顺几块糕吃,却忽然目光一定。山林深处,一粒明亮的星辰正冉冉升起,越升越高,不对……那不是星星,那是灯!有人在山下放孔明灯!阿宝瞪大眼眸,是他吗?是她想的那个人吗?除了梁元敬那个呆子,谁会选在元夕夜跑来城外万岁山放灯?越来越多的孔明灯升上夜空,将漆黑的山林都照亮了,如夏夜漫天飞舞的萤火虫,又如亿万璀璨星辰,蔚为壮观。阿宝飘上去,置身在无数漂泊的孔明灯之中,如同置身九天银河,忽然发现灯上还题了字,一手龙飞凤舞的狂草。她一盏盏去看,见有一盏上,写的“芳龄永继”,旁边一盏上,写的“平安喜乐”,还有一盏上,写的“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阿宝双手捂住脸,又是欢喜,又是难过,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最后哽咽道:“我也想你啊,呆子……”犹记得哪一年的东京上元夜,已成了官家的赵從为哄她开心,耗费内帑钱币数万,在禁中悬挂花灯上万盏,将整个皇宫大内照耀得华彩熠熠,珠光宝气。他挽着臂与她夜游观灯,后面跟着一条长龙似的仪仗、内侍、宫人,以及后宫的那些娘子们。无数的灯影、人声搅在一起,迷花了阿宝的眼,扰乱了她的耳,她其实连赵從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话也听不清。那些昂贵的花灯, 夜雪仲春, 二月十四。
梁元敬立在垂拱殿门前,仰首去看四面朱红高墙圈起来的苍穹,今日东京城的雨总算是停了, 只是天色依然灰暗着, 连金色琉璃瓦上趴着的那只脊兽都显得那么没Jing打采。“梁先生, 可是有什么事?”冯益全臂挽拂尘,诧异地回身看着他。梁元敬摇摇头, 继续跟着他向前走, 低声说:“似要下雪了。”“是啊。”冯益全也看了眼天,叹道:“这雪也该下了, 去岁没下一场雪, 这春雪要再不下,恐怕今年又是一个旱年。官家为了这事,夜间都愁得睡不着呢, 还让张天师设醮做了场祈雪仪式。”身后那人又成了哑巴,仿佛他先前那句感叹只是自言自语, 而不是意在和他攀谈。冯益全心道, 这梁大人倒真是半点人情世故都不知, 难怪混了这许多年,依然只是个小小的翰林待诏。只不过,人家如今到底是官家身前的红人, 饶是冯益全伺候御前多年,也不敢冒犯这位梁画师, 只拣着好听话说。“官家可盼了先生多时了,一直念叨着先生您, 只可惜年关事多, 又碰上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