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远敬将衣袖拉下去,道:“都是小伤。”“小伤?”觉明瞪大眼道,“元敬小友,这可不是小伤,这是能要你性命的重伤。你是否觉得胸口积郁一股恶气,感到窒闷难消?”梁元敬点头,不解道:“这是为何?”觉明轻叹一口气,眉间悲悯之色愈显,道:“这说明,如今怨气已经深入你的肌里,正待深入你的五脏六腑,若我再迟来一步,想必你此刻已命丧黄泉了。”“怨气?”梁元敬愕然抬起头,十分地不敢置信。“是我,我的怨气。”阿宝静静地看着他,美丽的眼眸里似充斥着挥之不去的哀伤。她轻声说:“我是恶鬼啊,梁元敬。” 恶鬼得知自己竟然是恶鬼时, 阿宝是格外震惊且不敢相信的。如果不算上薛蘅死在她手上的孩儿,她生前大体是没做过什么坏事的,死后也算个好鬼, 一没吓人, 二没害过人, 然而觉明却说,并不是这么算的。天道有常, 六界之中, 人、鬼、神各安其位,互不侵扰, 人死后rou身消解, 灵魂升空,下Yin司九泉,到阎罗殿叙尽平生功德罪行, 再过奈何桥,寻一碗孟婆汤喝了, 忘尽前尘旧事, 投入轮回井再度转世成人, 这便是一个凡人的一生。若如阿宝这般,死后不下黄泉地府,而是以魂魄之身在阳间游荡, 久而久之,便会生出那等逗留人间的贪恋。欲望愈积愈深, 越胀越大,贪欲得不到满足, 又会生出怨气, 这股怨气便是害梁元敬伤口不愈的元凶。怨气一日不除, 他的伤便一日不可愈合,直至浑身Jing气都被阿宝吸噬干净,最终一命呜呼,这也是觉明所说“人鬼殊途”的真正原由。即便阿宝不想,但有朝一日,她也会害死梁元敬。觉明看着梁元敬,正色道:“总之,阿宝小娘子必须尽快转世投胎去了,不然你会有性命之虞。”梁元敬闻言,竟惊得从禅床上直直地坐了起来,满头冷汗淋漓。“不——不可!”“轮不到你说不可以,”阿宝站得远远的,冷着脸说,“梁元敬,是我要去投胎,与你无关。”梁元敬心头大恸,挣扎着要下床来拉她。阿宝气得脸都黑了,忙大喊道:“不许下床!好好躺着!不然我即刻便走!”梁元敬被她唬住,一时不敢动弹,只得在禅床上坐着,面色惨白地看着她道:“你是我的娘子,我们拜了天地的……”阿宝没想到都到这份上了,他竟还做着和她长相厮守的梦,一时心中又惊又怒,大声吼道:“你闭嘴!知不知道有性命之虞是什么意思啊?呆子!再和我待在一起,你……你会……”“我知道,”梁元敬呼吸急促,打断她道,“我不介意。”“…………”阿宝疲惫地捂住面颊,内心深处那阵无力感又涌上来了。说不通的,她很清楚这点。跟梁元敬是说不通的,他这人有几分痴性,又固执得很,下定了主意的事便不再轻易改变,所以他才屡次三番地提起,她是他的娘子,他们拜了天地,在他看来,这便是订下了盟誓,从此不论是上碧落还是下黄泉,都不可毁弃。“你不介意,我介意。”阿宝盯着头顶的房梁,轻声说:“我不想你死在我手里。梁元敬,你说我们拜了天地?不打紧,拜了也可以和离的。”“你要与我和离?”梁元敬眼前一黑,胸口恶气上涌,险些又是一口黑血呕出。觉明见他不对劲,忙上前搀扶住他,一边劝道:“二位,听小僧一言,不要吵了……”他虽听不见阿宝说话,但见好友面色越发惨白,语气一句比一句激越,便知两人是在为了投胎的事争吵了。“这事没什么好吵的。”和尚扭过头,对梁元敬说:“不论你是愿还是不愿,舍还是不舍,阿宝小娘子非得投胎去不可。我师父说了,鬼魂羁留人间,原本就于六道不容,她若再害你性命,便会招来天谴,在九天神雷之下灰飞烟灭,届时就连转世为人的机会都没有了。”“…………”阿宝怒目圆睁,抡起拳头猛捶觉明的秃脑袋:“我揍死你个秃驴!你有话一次性说完不行啊!非得说话大喘气!”早说这话不就完了,害得她和梁元敬一顿吵!她连“和离”这种话都说出来了!以为她不会伤心的吗?说完这句话,她感觉心脏都被撕成两半了!阿宝揍完和尚,转头冲梁元敬说:“这下你听见了,我非得投胎不可了,这是为了你我二人好。”然而梁元敬却双眼失神,一句也没听到她说的。灰,飞、烟、灭。他无声地喃喃念着这四个字,心口一阵钻心剧痛,蓦地弯腰,呕出一口黑血。觉明的师父是大辽上京临潢府奉国寺的守真大师,道法高深,听说已有百岁之龄,也有说二百岁的,具体年岁几何无人说得清楚,因辽国萧太后崇尚佛法,他也广受契丹贵族尊重,被引为座上宾,辽人称他为“活佛”,可谓是大辽国宝。觉明昔年削发为僧,便是于这位高僧手下摩顶受戒,佛法上也多得他老人家指点。
此次北行,他便专程上奉国寺拜访守真大师,向大师陈说了阿宝的事,并请教化解之法。不料守真大师听了,却是提出要随他一同南下,到东京来亲自面见梁元敬。觉明听了,险些给他跪下。一来他年事已高,二来他是大辽国宝,这要是路上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想必萧太后不会放过自己。觉明苦苦相劝,守真大师却心意已决,未曾知会奉国寺众僧,便轻车简从地与他一路南来。觉明“拐”跑了人家大辽国宝,路上提心吊胆,唯恐出什么意外,好在途中有惊无险,顺顺利利地进了东京城。守真不愿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