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已被抱去了软榻上躺着,身上盖着梁元敬的外袍。李雄有些醉了,寿眉酒味虽甘甜,后劲却足,他热得扯散衣襟,黑脸透着薄红,醉得朝梁元敬说起了胡话。“没想到,天意弄人,你和阿宝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转到一起了……”梁元敬也有点醉了,不过他酒品甚好,即使醉了也不明显,依旧衣冠规整,一丝不苟,只是白玉似的面颊略有些chao红。他望向软榻上睡得正熟的阿宝,恐将她惊醒,声音刻意放轻:“她似乎记忆有缺损。”“是,”李雄点头,“当年四川闹蝗灾,我带着她逃荒,走到洞庭附近时,实在是熬不过去了。那时天太冷,又没吃的,她发了一场高烧,我真怕她撑不过去,好在后来还是活过来了,只是醒来后,脑子烧坏了,忘了不少事,也不记得你了。”梁元敬怔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呆呆地道:“原来如此。”李雄皱眉道:“说也奇怪,别的事,她倒也没忘多少,略一提醒也就记起来了。可在关于你的事上,却是一丁点都记不起来了,我与她说你的名字,她竟反问我‘这是谁’。”梁元敬听了沉默许久,忽问:“你们走的,是东去那条路?”“是啊,”李雄叹了声气,“阿宝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知道,她想去扬州找你,我便跟她说,我们往东边走,她听了也没有反对。”梁元敬闻言,脸孔瞬间煞白,得尽力扶住桌案,才不至于摔下椅去。李雄见此状吓了一跳,忙扶住他:“你怎么了?没事罢?可是酒气上头了?”梁元敬冲他摆手,忽然偏头捂着嘴一阵猛咳,揭开帕子,上面多了一滩暗红的淤血。李雄递给他一杯清茶漱口,又皱眉道:“你这呕血的毛病,怎么还没治好,定是那时耽误了诊期,坏了根子。”梁元敬漱了口,擦干净唇,道:“无碍。”他才剧烈咳嗽过,苍白的面容多了丝血色,唇色也因血ye的浸染显得一片殷红,看着倒是比方才Jing神了些许多。电光石火间,李雄脑中忽然闪过什么,快得几乎抓不住:“梁公子,你——你当年是不是去找过我们?”梁元敬一怔,点了下头:“是,昔年我听闻川蜀蝗灾甚重,父母易子,人相食,便赁了车马上四川找你们,只是走到村子时,早已人去楼空,我四处找人打听,有人告诉我,你们北上去了关中……”李雄听到此处,猛拍大腿:“原来如此!当年我们是原本打算随村子的人,一起迁往关中,乡里乡亲的,好歹路上多个照应,可阿宝她想去扬州,所以就……唉!谁知就这么错过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满脸遗憾。梁元敬抬起头,亦怅然叹道:“造化弄人。”两人都是相顾无言,为这Yin差阳错的命运。李雄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取来一件雕花长锦盒,上面挂了一枚Jing致的小银锁。他取了钥匙,将锁打开,从锦盒中取出一卷画轴来,递给梁元敬。“这是当年你留给阿宝的画,现在物归原主。”梁元敬愣了好一会儿,双手接过画,长指缓缓抚过画轴,上面有一处沾了些泥灰色的痕迹,像是陈年污渍。李雄解释:“这是你走后弄的,当年你不告而别,只留下这卷画轴在阿宝枕畔,她抱着画去追你,追出了七八里,最后被绊了一跤,摔倒在地上,气得把画扔进了附近的泥塘,还是我捡回来的。”“她生我的气。”梁元敬低垂着眼道。“她是舍不得你。”李雄叹息着,看了榻上的人一眼。“你还不清楚这丫头吗?嘴上说着狠话,其实比谁都希望你留下,气来得快,消得也快。后来逃荒路上,为了买口吃的,我们把能当的都当了,我给她打的银钏,她视若性命的琵琶,都当了,唯独不让当你的画,护在怀里,睡着了也不放手,看得比命还重。”“后来她病重快死了,我没办法,只得从她手里偷出了这幅画,卖给了一个逃难的行商,人家给了一碗驴肠面,这才救了她的性命。我还担心她醒来后,要怎么跟她交待,谁知她竟什么也不记得了。”说到这里,李雄自嘲地一笑:“我骗她说,那碗面是一个好心人剖了自己的毛驴,做给她吃的,这个傻丫头,竟然也信了。四处都是饥荒,人家不来抢你的都算不错了,哪有什么好心人,会剖了自己的坐骑,只为给她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做碗面吃?”梁元敬解开丝绦,缓缓展开画轴,画上内容映入眼帘。那是一条锦绣长街,两侧店铺林立,酒招翻飞,街上行人如织,有背了幼儿上街的妇人,有挑着担子卖蒸饼的小贩、走街串巷的货郎、敲着铁锤子打首饰的银匠,还有打着幡替人扶乩算卦的道士,茶馆里口沫横飞的说书先生,身旁围着一圈听得如痴如醉的茶客。街中心,坐着一位怀抱琵琶的美人。其余人或着青,或着灰,唯独她,一袭如火红裙,腕间三只银钏,余人皆成陪衬。画卷右下方,钤了一枚掉色的朱红印章,上刻有两个篆体字——元敬。左上有题跋,一手神清骨秀的行楷:青城山下,路遇琵琶女,驻足久视,不忍离去。祐安二年,岁在戊寅,仲秋佳节夜,扬州梁泓书。作者有话说:求评论啊,宝贝们。( ̄▽ ̄) 初遇祐安元年, 仲秋。梁元敬第二次乡试落榜,这一年他未满十五,上次赴试还是两年前, 与他一同下场的堂兄中了举, 第二年便上京赶春闱去了。唯独他, 考出了二百名开外的丢人成绩,惹得余人皆看他的笑话, 成了扬州城都闻名的“伤仲永”。梁元敬少时, “早慧”一名便已传遍十里八乡,相传他周岁试晬时, 于一地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