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心道你放肆,然而却下意识地听了他的话,大张着口,让他检查。梁元敬两指托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高些,皱眉往里看了看,随后松了口气,放开手道:“没有流血,应当没有大碍。”阿宝心道岂有此理,我是皇后,你竟敢摸皇后的下巴。梁元敬垂眸扫了眼桌案上被她嚼得零零碎碎的螃蟹壳,忽道:“娘娘,臣教你拆蟹罢。”阿宝终于能说上一句话了,摸着滚烫的腮帮蹙眉道:“我才不要你教。”梁元敬目光温和,柔声说:“总是用咬的,牙被崩断了不疼么?拆蟹很简单的,你来看。”说着便拿起那些蟹八件,一个个地跟她解释这叫什么名字,是起什么作用的,又当场拆了一只蟹,逐步演示给她看。阿宝向来没什么耐心,且心眼小,别人要教她,反倒被她觉得是笑话她粗野放诞,没见过世面,连怎么吃蟹都不懂。旁人若要教她拆蟹,她可是要大发一顿脾气的,是以侍女们都不敢触她霉头,一见她吃蟹便躲得远远的。梁元敬上来便教她拆蟹,按道理,她也是要发通脾气的,可阿宝却骂不出来。梁元敬的手指生的很好看,他拿着小巧Jing致的银制蟹八件的样子更是文雅潇洒,他生于江南烟柳之地,自小便吃蟹长大,说起这些来自然是侃侃而谈,声音温润动听,如春日的绵绵细雨。阿宝听得呆呆的,终于知道那些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为何会特意请人教导家中子弟的礼仪,一举一动都要循规蹈矩,原来就是为了培养出像梁元敬这般的清雅公子。“会了吗?”梁元敬的问话打断了她的神游。“啊?”阿宝傻傻地抬头。梁元敬望着她的面孔,无奈地道:“又走神了?”什么“又”?她什么时候在他面前走过神?“没有!”阿宝瞪着眼否认,又命令他,“你再说一遍!坐着说!”梁元敬一愣,为难地道:“这不合规矩。”阿宝心道你向来跟我没什么规矩,现在倒知道讲了,满脸不耐烦道:“难道你要我抬头听你说?脖子都仰酸了,你赶紧给我坐下!”梁元敬只得坐在一旁的绣凳上,再次给她讲起了拆蟹步骤,这次阿宝听得很专心,甚至还学他的样子拆起了蟹。“不是这样的,要剪这里……”梁元敬按着她拿银剪的手,引导她往正确的部位剪蟹钳,这时下了朝的赵從却来了,他在坤宁殿里寻不到她,便来御花苑寻,正好撞见这一幕,登时怔在了原地。梁元敬立刻松开阿宝的手,起身行礼。赵從让他平身,又笑着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他在教我拆蟹!”阿宝扔了银剪子,皱着脸冲他抱怨:“气死我了!我今日吃蟹,被蟹钳子崩断了半颗牙!以后你不许再将这劳什子给我吃了!”赵從一惊,赶紧走过来,阿宝张着嘴给他看。那崩掉的是颗臼齿,倒也不像她说的这么夸张,没有崩断半颗,顶多掉了点牙片而已,无伤大雅。赵從看了,指着她哈哈大笑,嘲笑她吃个蟹都能把牙崩断,可谓是国朝第一人了。阿宝气得要死,将案上的螃蟹壳全部往他身上扔,冬苑中,充斥着她清脆的怒骂声和赵從的大笑声。梁元敬安静地站在一旁,不发一语,立在攀满紫藤的花架下,就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原来你说的是那次。”阿宝也想起来了,目光颇有些怀念,哈哈笑道:“我那时候,好像总是喜欢捉弄你。”何止是捉弄,简直就是恶作剧。她那时初登后位,臣僚皆不喜她,后宫娘子们拉帮结派,唯薛蘅马首是瞻,耻于跟她来往。禁中长日漫漫,百无聊赖,赵從又忙于国政,看个话本子也要被骂,她找不到人一起玩儿,就只好玩儿梁元敬了。阿宝命小丫头们在端给他的茶水中偷偷放盐,期待看到他被咸得一脸狰狞的样子,可惜这位梁大人只是略皱一皱眉,便将茶放在一旁不喝了,害阿宝失望好久,觉得他这人可真没意思。后来洛阳进贡了李子上来,这种李子长在西京嘉庆坊,果皮呈紫红色,果实酸甜可口,时人谓之嘉庆子。阿宝孕后嗜酸,极其爱吃,每有上贡,赵從都会派人给她送来。阿宝闲极无聊,便将嘉庆子往梁元敬掷去,一面狡黠笑道:“梁大人,请你吃李子!”梁元敬彼时正在低头作画,避之不及,那鲜红李子打中他的官帽,斜掠出去,落进草丛里。梁元敬也不生气,只默默将掉落的官帽拾起来,拍拍上面沾的草屑灰尘,重新戴回头上。然而阿宝却似乎从其中找到了乐趣,李子流星雨似的一只接一只向他砸来。梁元敬躲来躲去,应付得手忙脚乱。忽然一只准头没投好,恰巧砸进案上的砚台里,墨水飞溅,弄脏了他的绯红官袍,还有几点墨汁溅上了他白皙的面颊。阿宝愣了一愣,接着扑哧一乐,拍案发出狂笑,险些摔下那把黄梨木圈椅。梁元敬端方自持,从来没有过这般狼狈的时刻,浑身都是飞溅的墨汁,他怔怔地立在原地,看着乐不可支的阿宝,轻轻地叹了声气。记起这些前尘往事,阿宝真是既觉得好笑,又有些赧然。
现在看来,她以前真的好无聊啊,除了往茶水里放盐、用李子砸他、故意不给他提供椅子、令他只能躬着腰作画,她好像还做过更多过分的事儿来着。她这样整蛊梁元敬,他竟然都没生过气,这人的脾气到底是有多好。阿宝忽然好奇起来,右脚在小木桌下踢了踢梁元敬的小腿。“哎,说实话,你以前是不是很讨厌我?”“不讨厌。”梁元敬说。阿宝啧地一声,不满道:“让你说实话,放心罢,娘娘恕你无罪。”梁元敬弯唇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