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中人,无论面临着怎样的困局,都会轻鬆地解决,就像这二十几年里的岁月一样。
今日初七,太学开课,洗漱过后,林婉儿替他整理好衣衫,将他送到了府邸正门口,一路上她地手都在微微颤抖。
清晨的日光突破了封锁京都许久的寒云,冷冽的洒了下来。林婉儿痴痴地看着范閒好看的侧颊,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看到,忽然看见了范閒鬓角上生出一根白髮,在晨光中反耀着光芒,不由心头一绞,酸痛不已。
她尽量平静问道:「想了七日,可有想明白什么?」
范閒叹了口气,回復了初进京都时的惫懒与无奈,笑着说道:「想七天希望能想成一个大宗师,你说我是不是太痴心妄想了些?」
林婉儿掩唇笑道:「着实痴心妄想。」
「年前请戴公公递进宫里的话有回音了,陛下让我下午入宫。」范閒怜惜地看了一眼妻子,说道:「陛下向来疼你,加上年纪大了,想来不会为难你,若你在京都过的不舒服,回澹州吧,陛下总要看看奶奶的面子林婉儿依旧掩着唇,笑着问道:「我可懒得走,就在家里等你,倒是你,可真想出什么法子来了?」
范閒耸耸肩,像个地痞无赖般说道:「哪有什么法子?陛下浑身上下都没有空门……啊,想起来了,一个姓熊的人说过,既然浑身上下都没有空门,那他这个人就是空门。」
「又在讲笑。」林婉儿掩唇笑着,笑地快要咳出眼泪来一般。
「本来就是在讲笑。」范閒低头在婉儿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向着东川路太学的方向驶去,林婉儿脸上的笑容顿时化做了凄凉,她放下了掩在唇上的袖子。白色地衣袖上有两点血渍,这七日里她过地很辛苦,旧疾復发,十分难过。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坚书,所学何事……庶几无愧,自古志士,欲信大义于天下者,不以成败利钝动其心……」
冷静到甚至有些冷冽地声音在太学那个小湖前面响起,愈百名太学地学生安静地听着小范大人的教课,很多人感到了今天小范大人情绪上的怪异,因为今天他似乎很喜欢开些顽笑,偏生那些顽笑话并不如何好笑。很多人都感觉到,小范大人有心事。
胡大学士在一棵大树下安静地看着这一幕。老怀安慰,他自以为自己知道范閒的心事在哪里,所以安慰。今天是初七,太学开门第一课,而下午的时候,陛下便会召范閒入宫。庆国朝堂上地上层人物都知道,此次入宫是范閒所请。所以胡大学士很自然地认为,在陛下连番打击下,在庆国取得的伟大战果前,范閒认输了。
一想到今后的庆国君臣同心,父子齐心,一统天下,一片和谐,胡大学士便感到无比安慰,甚至都没有注意去听范閒今天讲课的具体内容。
「孔不是扮王力宏的九孔,不是摇扇子孔明。更不可能是打眼的意思。孟……嗯,我不大喜欢这个人,因为这厮太喜欢辩论了,和我有些相似。」
范閒对池畔逾百名太学学生笑着讲道,他也不在乎这些太学生能不能听懂,这个世界上确实有经史子集,却没有孔子孟子以至许多子,仁义之说有,却很少也像孔夫子讲的那般明白的。
「舍生取义这种事情,偶尔还是要做做的。但……我可不是这种人,我向来怕死。」
此话一出,所有的太学学生都笑了起来,觉得小范大人今天乱七八糟地讲课里,终于出现了一个听得懂的笑话。
「但!」
范閒的表情忽然冷漠了起来。待四周安静之后。一字一句说道:「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唯重义者耳?不见得……人之本能。趋生避死,然而人之可敬,在于某时能慷慨赴死,因何赴死?自然是这世间自有比生死更加重要的东西。」
「这依然与我无关。」他笑了起来,然后四週一片安静,所有人都感觉到异样,所有的太学生怔怔地看着池畔的他,没有一个人笑出声来。
「我一向以为世间没有任何事情比自己的生死更重要,但后来发现,人地渴望是一种很了不起的事情,人有选择权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范閒沉默片刻后说道:「既然总是要死的,那咱们就得选择一个让自己死的比较尽兴的方式,无悔这种词儿虽然俗了些,但终究还是很实在的话语。」
「人的一生应当怎样渡过?」
范閒环顾四周,问出这个问题,自然没有人回答。一阵沉默之后,他的声音迴盪在安静的太学里。
「我想了一辈子都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抄很多书,挣很多钱,娶很多老婆,生很多孩子……呃,似乎都做到了,然后我又想了很久很久,大概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吧,只要过地心安理得。」
「这,大抵便是我今天想要说的。说完这番话,范閒便离开了太学,坐上了那辆孤伶伶的黑色马车,留下一地不知所以,莫名其妙,面面相觑的太学年青学子,还有那位终于听明白了范閒在说些什么,从而面色剧变的胡大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