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梁的宅子门脸不大,可内里三进三出,十足十的深宅大院。
掌家领着沈逐在回廊间穿梭,走了许久,才推开内宅一扇大门,躬身道:“老祖宗在书斋内等您,请沈大人自行前往。”
沈逐亦不多话,握拳平揖后便抬步入内。
不算大的天井中有一雕刻着幼狮嬉戏的青铜大缸,密集的雨水从四周屋檐落下,倾倒入这天井大缸之中。
水早就满了,被瀑布一般的雨水;激得飞溅一地。
雨帘将这一侧和书斋分成了两个天地,沈逐从廊下走过去,绕过了雨帘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舒梁坐在窗前的老位置上翻看着一些奏疏。
三十多岁的他,比以往看起来更显憔悴几分。似乎是韩传军兵败开平的消息一传入京,他便苍老了,几乎是在一瞬间销声匿迹,低调地隐藏在了自己的私宅深处。
沈逐在堂下站了好一会儿,舒梁才察觉他的存在。
“沈逐啊……你来了。”他Jing神乏乏,唤了沈逐一声。
“我在,老祖宗。”
舒梁看堂下恭敬行礼的沈逐,忽然道:“你可记得当初第一次来咱家私宅之时,也是在这书斋中?”
“记得。”沈逐道,“老祖宗那会儿还是司礼监提督太监,刚刚接手东厂。”
“是。”舒梁笑了笑,“说咱家坏话的人不少,都道咱家是个冷血屠夫,阿谀奉承的下贱人。东厂那会儿的掌刑齐严也非咱家嫡系,东厂之人竟指挥不动。腹背受敌,十分狼狈。要不是你替咱家暗杀了齐严,咱家兴许走得也没有这般顺。”
沈逐躬身回道:“为老祖宗解忧,乃是沈逐的本分。更何况,沈逐的仕途、富贵全仰仗老祖宗,沈逐心里清楚。”
舒梁笑了起来,笑了好一阵子。
“仕途、富贵……”他笑道,“哎,再是泼天的富贵,也总有终结的一日。”
“老祖宗指什么?”
“韩传军是跟着陛下从谒陵之乱走过来的人,却狂妄自大带五万大军被赵渊六千人马杀得全军覆没。朝野上下的震撼不可谓不大,有些人的二心不可能不起。”舒梁道,“韩传军战败使宣府、开平、大同三地戍边之军气势受挫,于大端上下不可为损失不大。陛下已是国君,又怎么可能不从国事考虑?韩传军是咱家举荐给陛下的,可他这一遭下来,使得如今朝中议论纷纷,陛下脸面全无,更是迁怒于我,专信严大龙。”
“老祖宗是陛下股肱心腹,又有从龙之功。陛下是圣明贤君,定会想清楚关键所在。”
“你错了。”舒梁道,“正是因为我在陛下龙潜时便效忠服侍,又经手做过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无论何种腌臜下贱事儿我都知道,陛下岂能不提防我这般的人?若韩传军活着屡建功勋稳住北边,那陛下龙心大悦,自然会对举荐的我多有招抚。可如今韩传军兵败,还是因为当谒陵之乱时陛下之疏忽放走的赵渊。这般的错误,只有我知道……陛下见我,如见眼中钉、rou中刺,只会厌恶躲避。呵呵……我已失了圣宠,再难挽回。”
他缓缓诉说,竟多了几分凄凉可怜的意思。
舒梁又道:“世态炎凉,本就如此。不过我知你是个念旧的人。你还记得我有恩于你,很好很好……”
沈逐听到这里,便沉默了下来。
舒梁说到这里,见他沉默,轻笑一声,“我虽然知道你的心思早就去了内官监,那阉人叫什么?严双林?哼,严大龙的义子对不对……是个心思细腻惯会讨好人的。也难怪陛下喜爱,你会欢心……说起来巧了,当年赵渊在京城做他的乐安郡王的时候,似乎也有个类似的掌家太监名字里也有个林字。他叫什么来着?”
沈逐抬眼,锐利看他。
“老祖宗什么意思?”他问。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咱家大部分人也求不动了,万事也只能拜托你了。再为咱家想一次,帮咱家谋一条活路。若能活着喘口气儿,咱家又何必与你计较这些个小事儿。”舒梁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可若你不愿意念过往咱家的好儿,那咱家可要计较计较这严双林的事儿了。毕竟,咱家若不能活着,有些人自然过不得舒坦日子。”
沈逐脸色冷了下来,手已下意识地抚上了腰间的佩刀。
可是舒梁冷笑着瞧他,并不畏惧,似乎早就笃定了他的软肋所在。
过了好半晌,沈逐压着怒意开口问:“老祖宗想让我做什么?”
舒梁下榻着屐,拿着手里那份军情踱步到沈逐面前。
“谢太初辅佐赵渊之事让陛下大为震怒。今日在养心殿内斥责众臣,尤其是以咱家为首。
沈逐接过那军情仔细阅览,乃是北山之役后续谢太初的动向。
“谢太初乃是倾星阁入世之人,本就代表着倾星阁的意志。如今他与叛乱贼子威武,倾星阁便已算为虎作伥。陛下一怒之下要荡平倾星阁,警示天下人,任何犯上作乱的都不会有好下场。”舒梁又道,“咱家已奏请陛下,差锦衣卫前去完成此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