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乘是在当天晚上十二点前被同样一帮人送回姜家别墅的。
期间他没有吃对方送来的任何食物或饮料,只喝了一杯从套房的卫生间里接的自来水。
卢宋国请他去喝茶,喝到了天嵊这次大型开发案配套设备近半数的供应权。
姜乘说不清他在下车时看到等在门口的姜勇富是什么感觉,他发现姜勇富的身影比起十年前的那个黄昏要矮了一点,佝偻了一点,当然,也可能只是他的错觉。
姜勇富才四十出头,虽然妻子死得早,但做生意做得意气风发,他是北安最有钱的人,他永远都站得笔直。
姜乘饿得头晕,没走几步就被跑过来的姜勇富抱住了,面容刚毅的中年男人还穿着酒宴上的西装,抱在儿子背后的两只手剧烈地颤抖,手背上的经络凸得很明显,北安最大的煤老板发迹前也曾卖过苦力。
“乖乖,他们有没有虐待你?有没有打你?啊?你告诉爸爸……”
姜勇富把姜乘拉进别墅大门,让他坐到沙发上,他在巨大而辉煌的水晶灯下仔细打量着自己的儿子,克制着力道小心摸着他的手臂,脊梁,还蹲下来捏他的腿。
姜乘摇头:“没有,爸爸,他们没打我。”
姜勇富的眼睛有点红,梳得一丝不苟的背头散了下来。在确认姜乘完好无损后,他又张了张口,但哽咽的呼吸暴露了他的难以启齿。
幸好姜乘很快领悟了姜勇富未出口的晦涩,垂着眼睛又摇了一下头:“也没有,爸爸。”
姜勇富马上闭紧了嘴,点点头,但又看了姜乘许久才松开手,然后他在挑高的大客厅里神经质地来来回回踱着,最后破口大骂:“卢宋国那个老王八蛋!”
***
姜乘吃了点东西,洗了个澡,等躺到床上才想起把手机开机。
大量信息和电话井喷式涌出,来自姜勇富的,杨鹏义的,徐澍的,赵茜语的,甚至还有田霏的。
前几个人都是问他在哪里,还好吗,有没有到家,最后一个人发来了一长串的文案,第一句和最后一句都嵌有分手两个字,姜乘就没再花时间细看。
屏幕暗下,姜乘打算睡了,杨鹏义的电话又突然打进来,姜乘觉得这人烦死了,但还是按下了接听。
“小乘,你到家了没有?你还好吗?他们打你了吗?”
杨鹏义这个十七岁出头的年轻人,在这一刻仿佛被四十三岁的姜勇富附体了。
姜乘把手机从耳朵边拉开了一段距离:“叫姜哥。”
杨鹏义:“好吧,姜哥。你现在到家了吧?我听我爸回来说的,他说是卢宋国为了抢设备供应权,那个死老头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小……姜哥,你出门不都带很多保镖吗?他们今天是不是玩忽职守了!”
姜乘没好意思说他为了不让田霏有压力每次约会都特意让保镖都退避三舍,更没好意思说田霏已经把他甩了。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他替他“玩忽职守”的保镖们解释了一句,但可以预见的是,明天以后,他再也不会看到他们了。
杨鹏义“嗯”了声,自言自语了一句:“以后得给你身上装个定位器。”
安静了片刻,杨鹏义以为是姜乘困得睡过去了,就想说那明天见,结果刚要开口就听到姜乘忽然低低道:“杨鹏义,我今天看到江晟了。”
“嗯?”杨鹏义顿了一下,然后像突然领悟过来,语气激动地反问,“什么时候?”
“下午,他打工的地方,”姜乘提起江晟的时候,还顺带想起了那片挂在他头上的透明的柠檬,“被卢宋国的人抓上车的时候,我喊了他一声。”
杨鹏义沉默,好一会儿才开口:“……他没理你?”
“嗯。”
姜乘在那间关着他的套房的沙发上短暂地回忆过自己喊出“江晟”时那一刻的心情。
说实话,有点荒谬。
他以为自己不会像那个人求救的,毕竟这个名字曾带给过他堪称惨烈的痛苦,但在车门关闭的那一瞬,他没能控制住自己。
他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漆黑无声的世界,空气一点点变得稀薄,没人能听见他哭,只有幻想中落叶掉到身上的声音,还有恶心的东西在身体上来来回回的挤压。
于是他放任自己喊出了那个名字。
而对方没有理会,也在情理之中。
姜乘对杨鹏义说:“所以,我跟这个名字有仇。”
***
隔天,江晟在邡市一中的事情被人张贴在了Cao场附近的布告栏上。
周一有升旗仪式,从高一到高三,所有三华私高的学生都会集中在Cao场,所以当升旗仪式结束,江晟曾在原先学校搞大女生肚子的事情也传得人尽皆知。
布告栏安置在Cao场边的广场上,姜乘走过去的时候,人群以他为原点扩散出了一条路,路的尽头是一个站得笔直的高瘦男生,和一双冷漠到极致的眼睛。
姜乘把那两张贴在布告栏上的A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