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凉越问:“可是户部侍郎韦星临韦大人?”
“正是。”韩亭拨了拨炭火,道,“事关于今年镇南军军款,韦大人觉得有问题,就上奏彻查,结果确有不少模糊账。但正当两方僵持不下,偏偏西南边陲就传来了急递,言有南蛮子聚众掠杀闹事,正是要用银钱粮草的时候,而将士身后的仓库却空空如也。如此这般,倒显得是户部带头耽误军情,据说当日朝会之上,当场就有好几位回京述职的将军发了火,将矛头直指韦大人。”
赵凉越微微蹙眉,道:“镇南军在西南三州屯田数万亩,且西南边陲近十年也无大规模战事,朝廷拨款更是只增不减,怎会短军费?”
“可镇南军哭穷哭得比谁都凶。”韩亭叹了口气,道,“其实今年漠北和宁州,灾情虽不至甚过往年,但也相当严峻,韦大人他……唉,到底是我帮不了半分。”
赵凉越心里将事情整理推演一番,便猜出了大概因果,只是没想到韩亭会为了此事违逆己的父亲。
但到底,京都波诡云谲,需得步步为营,事事小心,作为赵五或许可以与韩亭畅谈,但作为初入京都不久的赵凉越,此番却不能和丞相家的二公子推心置腹。
于是赵凉越没再说什么,而是将温好的酒酌给两人。
韩亭与赵凉越对饮一杯,指腹摩挲着杯沿,感受着被热酒烫过的杯壁慢慢变凉,道:“赵兄,其实今日我来此,并非只是和你饮上几杯酒,抱怨朝堂几句。”
赵凉越看韩亭眼中有犹豫之色,道:“韩兄若是有事相问,直接说便是。”
韩亭微一颔首,道:“我曾在恒恩寺遇到过近来名满京都的赵半仙,加上之前对他济世行径有所了解,自觉与他很是投缘,可惜之后不久他便销声匿迹,我亦无从寻找。”韩亭说话间看向赵凉越。
赵凉越心下了然,直言道:“韩兄莫不是笃定我是那赵半仙吧?”
韩亭被看穿心思,愣了下,笑道:“倒也没那么笃定,只是事后细细回想,突然间觉得赵兄和那日恒恩寺山门前的身影有几分相像。”
赵凉越笑笑:“相像是我的荣幸,但是我确实不是赵半仙。”
韩亭闻言却是松了口气,道:“幸好赵兄不是,其实那赵半仙名头过盛,父亲已经起了疑心,据说连太子那边都起了杀意,他再留下来恐招杀身之祸。”
两人说话间,已经喝完半坛酒,且大多是韩亭一杯连着一杯喝完的,赵凉越便笑道:“韩兄不是说此酒预祝我高中吗,怎么到头反而全进了你的腹中?”
韩亭闻言跟着笑了笑,但很久又愁上眉梢,继续径自饮了好几杯。
赵凉越安慰道:“韦大人乃是两朝元老,又得陛下看中,想必不会有事的。”
韩亭眉宇间愁色不减分毫,道:“但镇南军军款一事到底是没能遏制。”赵凉越将杯中烈酒一口饮下,苦笑道,“虽我不入仕,但长在京都丞相府,那能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这些年,父亲和兄长做过多少残害忠良的事,又做过多少危及社稷的事。”
赵凉越:“韩兄……”
韩亭却是摆摆手,道:“这些话,与赵兄说了又何妨?当日绯霞楼内,赵兄一身素简青衣,身处繁花锦绣的一众贵门公子间,泰然自若,风华卓然,以辞赋针砭时弊,寄济世之心,泯然是我好多年不曾见过的身影了。”
时值风雪愈大,韩亭起身走到檐下,抬眼望去,天地间茫茫白絮,遮得人眼短视。
韩亭伸手握住几片飞雪,很快融作水渍顺着掌纹淌下,赵凉越亦起身,与他并肩而站。
韩亭将手堪堪收回,道:“明年此时,赵兄想必已然身处朝堂,我内心希望,赵兄走得是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
赵凉越看着眼前纷纷扬扬的雪,想起好些事来,默了默,问:“不知韩兄所言的前所未有之道路,是怎样的一番道路?”
“一条真正为国为民的道路。”韩亭道,“如今的朝堂,有如王韩世家的权臣,有如孟氏忠君不渝的忠臣,可独独没有真正以天下苍生为先的济世大才。”韩亭说着,像是想到什么,苦笑一声,“其实当年他倒是悉心培养了一位有这般绝世才华的学生,可惜终究是富贵钱财迷人眼,那名学生不仅没有继承他的夙愿,反而背叛了他。”
赵凉越隐隐已经察觉到了什么,问道:“这个‘他’是谁?”
韩亭道:“前刑部尚书,一代帝师,王讳。”
赵凉越虽是心里有了准备,但当韩亭亲口说出来,心中还是不由一怔。
赵凉越又问:“那名学生又是谁?”
韩亭叹道:“今刑部尚书,褚匪。”
赵凉越脑海中几乎是瞬间浮现了那双噙笑风流的桃花眼,狡黠藏锋,一如它的主人,城府极深又行事诡谲,叫人看不透分毫。
但赵凉越怎么也没想到,褚匪会是老师的学生。
时移世易,人心善变。
那颗初心,是否已经真的变得面部全非?
赵凉越没有说话,心里已然有了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