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料盒是画室统一配备的,四十八种颜色按顺序排列在格子中。
涮好水粉笔后,夏炎开始比葫芦画瓢。
第一排第三格、第三排第七格、第四排第六格,再加一笔白颜料,混在一起,就是树干的颜色。
他在心中记下陆周瑜蘸取的颜料,如同做化学实验般,谨慎地按顺序将其融合,涂抹到画纸上,得到与之相近的颜色。
如果说有什么不同,大约是陆周瑜画画的姿态过于随意,很像是随心又随机地选择颜色,不像夏炎那般慎重。
之后是天空、树叶、山楂。
画到山楂时,一只蝉蜕从头顶的树荫落下,砸在未干的颜料上。夏炎分神片刻,再抬头时,陆周瑜已经完成了山楂的铺色,走到他身后。
夏炎顿时觉得锋芒在背,硬着头皮问他:“山楂我应该用哪个颜色?”
“你觉得应该用哪个颜色?”他反问。
“……朱红?”
“可以。”
夏炎松了口气,蘸取一笔朱红涂在调色板上,虚心请教:“还要加什么颜色?”
身后没动静,他忍不住准备回头时,一只胳膊从脸侧伸向前,指间捏着一串山楂。
“观察一下,”声音擦过耳畔,陆周瑜语调随意地问:“除了红还有什么颜色?”
耳廓微微发热,夏炎看向山楂,犹豫道:“赭石?”
陆周瑜“嗯”一声,问:“还有呢?”
还有?
夏炎想转过头,却被他另一只手按住头顶,语调平淡:“不是让我教你吗?那就好好观察。”
动作霎然顿住,注意力集中到山楂上,观察许久,夏炎闷闷地问:“黄绿……?”
“这不是能看出来吗?”头顶的桎梏松开,陆周瑜语气含笑道:“不用完全照着我的画。”
被轻飘飘戳穿,夏炎的耳廓热意更甚,头埋在画板上默默调颜料。
“哎!”恍惚间把钴蓝当成黄绿加了进去,他不禁惊呼一声,抬头求助:“这怎么办?”
“加就加了,”陆周瑜说,“你不高兴的话也可以加一点黑色。”
笔刷挨近黑色颜料之前,夏炎停下动作,不太确定地问:“真的可以加黑色吗?”
“为什么不行?”陆周瑜答:“那加一点紫罗兰好了。”
夏炎放下画笔,突然站起来,面对面问他:“加什么颜色都可以?”
陆周瑜浑不在意地答:“当然。”
“你是不是根本不想教我!”夏炎忍不住问,问完又觉得浪费口舌,因为事实已经明摆在眼前。
他既为陆周瑜的敷衍感到愤怒,又为自己低声向他求教感到屈辱,反应过来时,已经放出狠话——
“来打一架,”夏炎扬扬下巴,“我赢的话,你就好好教我,输的话,我马上走。”
陆周瑜闻言看着他笑了笑,慢悠悠道:“可以啊。”
那场架最终没能打成,因为天气太热,稍一动,汗水就源源不断地从皮肤里沁出来。
两人并排坐在河边,小腿泡在河水里乘凉。
“暂时休战。”夏炎边用手掌扇风边宣布,一只还在滴水的山楂飞进他怀里。
陆周瑜洗过脸,眼角眉梢还挂着碎钻般的水珠,偏过头对他笑了笑:“你把山楂吃了,不皱眉就算你赢。”
没有镜子,夏炎始终不知道当时有没有皱眉,应该皱了吧,山楂那么酸,酸得他想即刻用最浓烈的颜色去表达。
但陆周瑜还是对他说:“你赢了,恭喜。”然后如约好好教他画画。
虽然再次坐回画板前,他还是说了一样的话:“什么颜色都可以加,看到什么,感受到什么,它就是什么颜色的。”
但莫名其妙的,夏炎觉得似乎抓住了一些东西,他在原本观察到的颜色中,又加入象征酸涩的柠檬黄,最后调出满意的山楂色。
那年夏炎十八岁,很是不知天高地厚,尤其热衷于和陆周瑜打赌放狠话,心不甘情不愿对他说过很多句“算你厉害”,同样,也收获过许多句“你赢了,恭喜”。
如今想来,似乎远在他还没有意识到这段感情时,就已经把自己置于被动地位了。
而心动的起点,或许就藏于某一次陆周瑜对他降低获胜标准、让他误以为自己被好运眷顾的“恭喜”中。
次数太多,难以回溯查证。
极端天气导致信号受扰,取消见面的微信消息一直发送不出去,再次重试后,总算发送成功。
夏炎呼出一口气,说不上心安还是心酸。
祁万在一旁接电话,信号不好,他嗯啊两句挂断,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聊:“运气嘛,就是时好时坏,总会好的。”
“或许吧,”夏炎兀自笑了笑,突然道:“不然来试一试。”
话题转换太快,祁万问:“什么?”
“反正也不会更坏了。”
夏炎撤回那条规规矩矩的微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