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她乱七八糟的珍珠项链耳环手镯叮叮当当地就难受,不免要抱怨几句——不要她给你买什么你就得接着。
我老婆说,我觉得挺好。人家都是儿媳妇给婆婆花钱,我婆婆给我花钱还不接着那不是浪费老人心意吗?
得,人家婆媳俩处的挺好,横竖是我不瞅眼色了。
我爷爷爸爸都对此很满意,说经过你这么一茬才意识到,长相不是最重要的,长脑子才好。
我觉得他们十分道貌岸然,自己的爱人一个比一个好看,到我这就开始要求智商。
就拿我爷爷来说,二爷爷去世五六年后,我妈闲的没事儿就想撮合他跟一位退休的政府部门女干部。爷爷去看了回来说不行。
后来又介绍了几个,他都摇着头铁着心说不行不行。
我妈说你这老头还挺挑,到底哪儿不行啊?
爷爷面露难色,说,长得不行。
呵,男人。我妈对我爸说,你家老头子眼光真高。
我爸还挺骄傲,说那是!你是没见过我二爸年轻的时候。
家里有张泛黄的老照片,是爷爷的“结婚照”。二爷爷刚从香港回来,头发还没绞,爷爷说先去拍个照留念吧。
两人就去拍了,心想既然留念,那还不如干脆彻底一点。二爷爷就假装成了女孩子还套了人家店里的婚纱礼服。他担心被发现,特意在脖子里扎了丝巾。
两人明明白白拍了一张名副其实的“婚纱照”。
他穿着婚纱,手里拿着捧花,一只胳膊挽在年轻的爷爷手臂上。长发披散,只在头顶戴了顶花环,笑容灿烂。
但是年代久远,五官有些模糊。
我把照片保存下来防止继续氧化,后来找到人用电脑复刻重绘了一版,当他们模糊的脸清晰下来的时候,我们才真正意识到邱贝冯是个多么珍贵的人。
他是二爸,是二爷爷。但他作为邱贝冯的时候,显然具有着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的魅力。
当一种超越时光的美貌突然进入眼帘,并且他与你存在着密切的联系,你会突然觉得陌生,这种神奇的感觉不亚于发现自己的朋友原来是一位电影明星。
难怪爷爷说他走到卡里,看见一个男人坐在门口抽烟,抬头的瞬间就被俘虏了。邱贝冯正困着要打盹儿,他慵懒地看着爷爷,神情像一只高贵的波斯猫。
我爷爷是个品味不俗的人,从他挑家具装饰和地板的眼光就可见一斑。他对美有着固执的追求,例如再破的衣服也要洗的干干净净叠成小方块,等等。但我相信在他见到二爷爷的第一面起,就如数上缴了自己的审美观,从此二爷爷就是他的审美逻辑。
眼睛要弯,鼻子要直,嘴巴要翘。身子要白又长,手指要软而薄。但这是形,更重要的是神。
要会随时随地地打盹儿,要会懒懒散散地抽烟,最好还要甜甜蜜蜜地撒娇。我爸说他记忆里家里从来没吵过架,因为二爸总是笑眯眯的。
这样一想我觉得自己很可怜,我记忆里家里可是吵得翻天覆地,尤其在上初中阶段,我爸出了趟轨,整个家都被掀跑了偏。
爷爷亲自来给我妈道歉,当时我二爷爷生病一直在医院,爷爷贴身照顾片刻不离。结果就来了这么一会儿,二爷爷突然病情恶化撒手人寰了。小保姆被我爷爷吼问—他最后说什么了!!!
小保姆吓得直哭,说二爷爷什么都没说,就指了指右边耳朵。
爷爷一夜头发全白了,我爸也不敢再做怪,灰溜溜地跑回了家,带着全家孙子似地忙活起来。
第十四章 后记
邱贝冯跑到同庆楼的后厨巷子,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早已在此等候。
“张重天”
那个人却只是拉着他快走,始终不肯露脸。他们左拐右拐,很快建筑变成了由木板瓦片断转搭起来的寮屋,杂乱无章高低不一。邱贝冯猜测这里就是难民暂住的营地。
他们到了一个类似妈祖庙的建筑里,那人拉着他走进里面的院子,有一间小瓦房,里面很黑。
邱贝冯不敢进。
那人擦亮火柴点上蜡烛,邱贝冯才看清里面的结构——只有不到十平米的地方,一张床,上面只有一件露棉絮的被子,看来是直接睡在木板上。一张紫红色的矮桌,和两只瘸腿的板凳。
邱贝冯拉着他的手,走一步跟一步,看见房屋里的土坯墙斑驳脱落,想到张重天就住在这里………
他伸手想摘下那人脸上的布罩,却被按住不让。
邱贝冯突然开始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张重天?他至今为止一句话都没说过。
他后推了几步,那人却拉着他不让走。
——你到底是谁?
那人低头不语,半晌才喃喃道——不好看了。
熟悉的声音时隔很久后再听到,就像高原上的人来到平原,突然有种醉氧的感觉。
邱贝冯说,什么?
张重天捂住脸坐在床上,说,我不好看了。
邱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