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傻就像一枚剔莹通透的美玉,究其原质固是悦目赏心,能于其上施展匠艺,
更令人打从灵魂深处欢欣期待,到了忍不住要酥麻悚栗的程度。这不是什么师徒
情深,而是期待看到自己的每一凿每一錾,每一次的切削与打磨,能在这块原石
上留下痕迹,甚至渴望能融入这份纯粹,成为这完美之作的一部份。
他曾以为雪贞能完成他的这份心愿。
将一个活生生的、无比刚烈的,自以为独一无二的高傲灵魂彻底揉碎,然后
再将碎片一瓣一瓣地黏合重组,形塑成另一个全然不同的存在……他不仅窃夺了
造化之主的权位,凭空造出了「雪贞」,还能随兴之至地深入她、刨刮她,享尽
她所有的销魂蚀骨,紧密地与她合而为一,以他想要的任何形式。
伊黄粱并未厌腻雪贞。相反的,尽管漱玉节为了拉拢自己,不时献上绝色少
艾乃至她黑岛的嫡系血裔,却只是益发让伊黄粱离不开雪贞罢了。
但创造雪贞的过程无法满足伊黄粱,那些扭曲的部分本身就是杂质,占有雪
贞也不曾使他感觉真正融入了造物;雪贞真是空荡荡地只余一副皮囊架子,尽管
无限美好,怎么也比不上阿傻的虚无和纯粹。
(而先生……竟要我亲手毁了他!)
伊黄粱无法反抗老人。他习惯了以他为八荒六合的轴心,同日月星辰一道,
绕着老人运行;走在先生的意志下,连未知都无比心安,夷然无惧。伊黄粱以为,
这就是圣贤书里的「道」,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然万物皆在其中。
「……你若舍不得,就只能选雪贞姑娘了,是不?」
老人温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不知怎的,彷彿自有一股催眠般的魔力,伊黄
粱不由自主踏前一步,刀尖应声而动,遥指着少妇姣美的容颜。
雪贞倒抽一口凉气,神情既惶恐又困惑,全不知平日温厚和蔼、令人敬爱有
加的「先生」,怎么吐出这等骇人的言语,颤声哀唤:
「大……大夫!这……这是怎么回事?先生……」隐带呜咽,浓睫瞬颤,梨
花带雨,薄薄的大袖衫被冰冷的渠水浸透、依稀透出雪腻肌色的模样楚楚可怜,
直可唤起男人心中最深沉的兽欲。
伊黄粱对她迷恋已极,怎下得了手?颤着身臂,又将刀尖转回阿傻身上。
而少年只回以空洞之眸,无悲无喜,无有怨恨,静待刀刃贯胸的一刻。伊黄
粱举步维艰,殷横野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凉滑干燥如故纸般的指触按上他汗湿
的手背,幽魂似的推着他次第向前,和声道:
「你不能被自己的造物支配。你是天,是主宰,是他据以为生的一切;你创
造或毁灭他的理由,毋须对他交代。初进轮犹暗,终辞影渐明,幸陪宾主位,取
舍任亏盈。是你的执妄杀他,而不是刀械,明白不?」
「先生……先生……」伊黄粱浑身僵冷,却如傀儡般难以止步,挺刀前行,
直到霜冷的刀尖抵住阿傻的咽喉。
少年昂首,抵刃的喉头渗出一抹红。
「……杀了罢。」殷横野动听的声音徐徐传至。
「是……先生。」伊黄粱手背青筋浮凸,切齿咬牙,正欲横里一掠枭断首级,
掌里「飕」的一声,单刀勐向身后飞去,落入一丈开外的殷横野手中。老人看似
不曾离开原地,随手旋开刀柄,倾出其中所藏刀魄,收入怀中,旋紧柄锷之后一
把掷回,却是阿傻伸手接住。
伊黄粱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几乎双膝一软;勉强撑住,对老人
长揖到地,半晌无言。殷横野缓步行前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言笑道:「这
是个教训,你须牢牢记住。赏玩风雅是好,却不能玩物丧志。」
伊黄粱喜不自胜,此际便教他倒立鸡行,怕也应了,连声称是。殷横野又嘱
咐道:「今夜那肉娃娃的记忆,尽可一并除却,毋须留存。」雪贞一脸茫然,全
不知说的是自己。
伊黄粱本想让阿傻过来叩谢,听老人如是说,心头一凛,改口道:「你先带
雪贞姑娘下去更衣,莫教感染风寒。」阿傻拄刀而起,与雪贞相扶而去,莫说犹
豫停留,连一眼也没多看,彷彿刚从阎罗殿前踅一圈回来的是别人。
「果然是心硬如铁啊,呵呵。」殷横野捋须轻笑,口气难知褒贬。
伊黄粱不无惭愧,低声嚅嗫:「我……我失态了,先生勿恼。夜寒露重,还
是里头聊罢?我给先生沏茶。」
老人摆了摆手。
「我另处有约,不克久留。来一梦谷就是瞧瞧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