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还在吧里呆着?”
“不了,粥都喝不起,我还是去看看有没工可以做。”
“这回打算做几天啊,哥手上还有点钱,你要紧张我借你点儿。”
“不用啦,上次欠的都没还。我先找短工打,回来我还你啊。”
“包夜的到钟了啊,要续费到前台。”瘦皮网管懒洋洋的一句话叫赵新把正要接的话咽了回去,他盯着刚丢出去的一串顺子,寻思是不是该出去吃个早点。
小张眯着眼躲避网吧胶质卷帘外透进来的蒙蒙日光,转身咧开嘴对赵新笑了笑,鼠标键盘啪啪几声退出了游戏客户端。“新哥,我走先。过几天再来。”
赢了一把的赵新开心地点开了收藏夹里一个女主播的主页,把手边的白沙推了一推,示意小张拿根烟再走。“这回眼睛放亮点啊。”
“安心啦,我不会信黑中介的啦。”被刘海遮住了小眼睛的年轻人从兜里摸出打火机点了烟,笑嘻嘻拍了拍赵新的肩膀,哼着歌推开摇摇欲坠的玻璃门,迈着虚浮的步子离开了。
早上七点半,街口的早点铺门口已经有四五个结伴的女工在排队,赵新趿拉着人字拖跟在了队尾,眼睛半睁看似半睡半醒,其实是在打量前面染了棕发的女孩子黑漆漆的发根。老板戴着米老鼠袖套从蒸箱里抽出冒着热气的肠粉,麻利地将其铲进塑料盒,嘴里嘱咐客人酱料在旁边木桌上,自助添加。
女工们各自拎着食盒和塑料袋装着的早餐,还没从日渐缩短的夜里苏醒过来似的,两三个一排慢吞吞地消失在了拐弯处。到赵新的时候,王二早点铺的当家人王子川照例倒了一杯豆浆插上吸管递给他。]
“蒸饺没好,等一下。”王子川望了一眼赵新,低头给另一屉肠粉磕鸡蛋,声音细细弱弱,“阿婆,要什么?小笼包一笼四块。”
后面带孩子的老人点了两份小笼包,赵新人也坐到了最靠近豆浆机的位置。隔着店主忙碌的身影,他注意到跟在姥姥后面的小姑娘扎着羊角辫,洗得发白的蓝色长裤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像是盯着蒸笼外鼓鼓上升的蒸汽入了迷。
这附近的中心小学八点集合上Cao,赵新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冒着杂音的一二三四总是准时飘进网吧,有些睡得轻的人更会猛然睁开眼睛对着显示屏骂骂咧咧。等到教导主任在国旗下训话,还待在机子前头的通常会戴上耳机调高音量。在吧里干什么的人都有,故而国旗下讲话的李主任在上上个周一大谈特谈他在某重点小学的成功经验时,隔壁兄弟耳麦里嗯嗯啊啊的呻yin引起了赵新久违的偏头痛。
自那以后赵新就不太喜欢星期一,不仅是因为李主任,也是因为他最喜欢的主播橘小梦毫无前兆地在同一个周一宣布自己跟平台的合约到期,不再做直播了——原因是遇到了对的那个他。在弹幕的一堆祝福里,夹杂着“恭喜主播上岸”“兄弟们晚上又寂寞了”之类的感叹。赵新盯着上岸二字思索了半天,脑子里掠过了几个下流的想法,又生出些疑惑。什么是海,什么是岸,上岸就一定好,海里头沉浮就必然不好吗?他们这些人的语境里,直播是海,演是海,做鸡是海,一切与下半身那些东西勾连起来的人事物都泛着一股腥膻的咸味。海似乎是一种对正经生活的放弃,陆上走的人惯常做的是在鄙夷中张大了鼻孔,又假作好奇地吸入海风里夹杂的气味,装模作样地品味个中苦涩与酸甜;有的则捂着脸露出眼睛一睹岸边的景色,但手指离眼球近了,便容易生出重影,海也就变得逼仄昏暗起来,看不真切却引人入迷。
赵新无所事事地坐在红色塑料凳上,只是低头端详米白ye体上漂浮的薄膜。
他过得显然也不是“正经生活”。人生下来的时候是被期许的,社会与亲族会准备好一个标着“正常”二字的模具,等着把一团rou泥按压成他们所需的样子。若是底料多了溢出了规范,人便异常,但好歹有削骨去rou回归普通的可能;底料少了,便难以添加,毕竟找不回全然一样的骨rou。赵新堪堪适应了社会这个大工厂的模具,却被车间里下刺的钢铁机器砸中了左手,他也因此成了一个异常的人。
异常人赵新出院后领了大笔赔偿金回到了人才市场。他是寄了些钱到老家,接着数月混迹在网吧和牌室里。街机厅也常去,却不是打游戏,而是抖着腿旁观小年轻玩乐。原先他最喜欢的是《拳皇》98,这会儿是还能按个,却没手晃摇杆了,于是改为站在别人后头指挥。终究是打了十几年游戏机的人,指导起新手还是路数颇多,什么时候放大招,什么情况下能受身反击,哪些角色能互相克制赵新嘴上说个不停,左半边身子也不住抖动,好像自己在Cao作似的。许多男孩子起初觉得烦,后来输多胜少的时候倒习惯问起老板,老司机新哥在不在。
至于晚上,他要么在游乐场所包夜,要么就找个市场独有的通铺小旅店凑活——残疾人的身份在此时有了几分好处,老板娘会唤起在下铺躺着看手机的男青年,叫他把位置让给赵新。赵新自然也不推脱,一边道谢一边就坐到了床上,晚了还能跟上铺的人胡侃到深夜。他与小张就是这么认识的。
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