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沙沉默良久,开口:“如果要招安流民军,就必须改革土地。不然就与北境和谈,西北两面夹击流民军军队。一边打一边招降,统一东南一带土地。战后允许北境军队驻扎在定州,封关净月为太尉,加号大司马。”
“这不是你真正的想法。”郭恒之开口:“你很清楚,这不可能。关净月不是一个只想在战争中获得好处的投机者,她剑指定州,要的是江山。”
对谈陷入了沉默。
余沙知道,他们开始谈论一个关键的问题。这个才是为什么朝廷会偏向先北伐的真正理由。
因为关净月会称帝。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瞬间,余沙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关净月会称帝,那难道余望陵就不会了吗?
但是他同时也明白,两厢对比,在朝廷眼里,也是关净月的威胁更大。
关净月就像是一只老虎,所有的强大和凶猛都在鉴安之乱中被印证。这个女人在朝廷的忌惮和提防中在北境雀获按兵不动了十余年,如今只是略抬了抬手腕,就已经吓破了定州那些贵族的胆子。不惜饮鸩止渴,也要先把老虎关回笼子里。
而余望陵就像是一条毒蛇,他潜伏在暗处,极有耐心,他利用了一切,不管是天灾也好,难民也好,流民军连年的侵扰也好。他利用这一切,把自己伪装成一条无害的白貂,让朝廷以为他所带来的问题不过是疥癞之患。以为可以把他盘在自己的脖颈上,当做一个可以商谈的盟友。可当外部最大的威胁被克服之后,这条白貂就会变回他本来的面目,露出毒牙咬在要害之处。
当然,可能朝廷并不是不知道,但是他们也许觉得自己可以赢。
最优先的是皇位,其次是实际的利益,最后才是百姓。
“定州的底线,分封,扩大疆域。免除朝贡,军赋和服役。”郭恒之直接交代了底牌:“外界的传言不虚,翟相不认为关净月入住中原后会放过定州的贵族。绝无可能接受让北境军队再进一步。”
“说来讽刺。”郭恒之缓缓道:“我能够说服语言不通的契丹人,却说服不了自己的同胞。”
余沙此刻才真正明白,郭恒之此前那句“殊为不易”是什么意思。
他这趟来北境和谈,几乎是必死之局。
余望陵和翟骞都希望他死在这里。谈判失败,关净月也未必会留他性命回定州。他形单影只,只有两三个护卫在身边,肩上却扛着万千黎民的生死。
“小友,我们偏题了。”过了好一阵,郭恒之缓缓开口:“无论身份,自然也无论阵营。不如我们再来论一论,如今天下,到底如何才能破局。”
余沙不由得带着对此人胆魄的钦佩,重新再审视这个问题。这一次,他似乎真的忘记了对面的人是谁,他自己又是谁。他们像是一对老师和学生,所谈论的,不过是每日的功课。
“绝不能死太多人。”余沙答得很快,“天下乱了太久了,亟需休养生息。不然再乱下去,就算内部没有争斗,北方匈奴和鲜卑人又会蠢蠢欲动,到时候大家一起完蛋。”
“唔。”郭恒之赞许似地点头,“不能死太多人,那该怎么做。”
“翟谡和关净月不能对上。”余沙说,“地理优势,翟谡为了减少死伤,可能会打消耗战,拖关净月的粮草。北方如果战争持久,东南就更腾不出手来管了,打的时间越久死的人越多。”
郭恒之:“他俩要不对上,那北方就不能打仗。”
“对。”余沙接话,“还是得议和。”
说来说去还是说回议和这里,余沙想到朝廷那边的打算就郁闷,如果翟骞愿意分权给关净月,未必不能谈。当然最好的其实还是谢舒禅位,北方统一,到时候只剩下东南的问题了。
谢舒是不会禅位的,倒不是他自己有什么野心。他不但是翟家自己推出来的皇帝,翟骞还把妹妹嫁给了他。定州现在的实际情况就是谢与翟共天下。谢舒要禅位,翟骞就得倒台,但是翟家手里有翟谡,这就又是个死局了。
可如果谢舒死了呢?
余沙想到这个可能性,惊觉这是可行的!谢舒死了,继位的就是谢景榕,翟骞如果想依样画葫芦地控制谢景榕,翟谡是不会同意的!
夹缝之中,一条暗淡而细小的光芒投射下来。翟骞也许无法说动,但是翟谡可以争取。
余沙抬起头,郭恒之正带着笑意看着他,余沙开口问:“先生此去北方谈判,是否还要再见一见翟将军?”
“翟将军在前线劳苦功高,自然是要见一见的。”郭恒之说,“不过,见的时机很要紧。”
郭恒之话不说透,但是意思却也都说到了。如果无法说服翟谡,此事败露,翟骞一定会在定州大作文章。到时候不管谢舒死没死,参与谋划之人都会背上弑君作乱的千古骂名。
郭恒之历经六朝,受尽天下学子爱戴,如今却要铤而走险,去冒天下之大不韪。
此事成与不成,后世传说,不会给他留好名声。
“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