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泠向来果决,从未有如此踌躇难断的时候。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耳边人声喧闹,抬起头,才发现已经踏过长桥,走入了临州闹市。
东市是临州顶热闹的地界,不知谁搭了一方戏台,台上咿咿呀呀正在唱着一出老戏。周遭三三两两地站着,都伸着脖子看台上武生提枪挥得舞舞生风,不时喝一声好。曲泠驻足看了片刻,索然无味,刚想走,肩上就被敲了一下,“阿泠,真是你啊?”
曲泠偏头看去,不是叶小楼是谁?
叶小楼今日穿了身青色长衫,手执折扇,一派风流,不似戏子,反倒像是哪家俊俏的公子。曲泠惊咦道:“叶老板?”
叶小楼似嗔非嗔道:“生疏了不是?叫什么叶老板。”
曲泠笑道:“你不是在清州?怎么会在此处?”
叶小楼拿折扇敲了敲掌心,叹道:“一言难尽啊,我这戏班子你也知道,本就看客寥寥,阿泠不来我这客人就更少了。喏,后来在清州混不下去了,无可奈何,只得走戏,这几日才到的临州。”
曲泠不置可否,笑笑,叶小楼说:“罢了罢了,这些倒霉糟心的事情就不提了,好不容易能再碰上阿泠,我做东,咱们去喝两杯?”
曲泠说:“改日吧,我今日还有事。”
叶小楼不高兴道:“择日不如撞日,正所谓他乡遇故知,人间一大喜事,阿泠有什么急事连同我喝酒也不愿意?”
曲泠对叶小楼始终抱有几分戒备,潜意识里觉得叶小楼不是个寻常戏子。他当日察觉陆酩的身份,就是叶小楼有意无意点破的,彼时二人还在清州,如今他已到了临州,竟又碰见了叶小楼,实在是凑巧得有些蹊跷了。
曲泠心思飞转,面上却笑了一下,说:“谁能不愿意和你叶老板喝酒——”他话没说完,叶小楼就道,“既然愿意,那就走,我话本写完许久,都没人替我看了。”
曲泠看了叶小楼片刻,道:“也罢,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东市酒楼,一扇百鸟朝凤屏风立着,座是临窗的座,小二上了酒菜就退了出去。两杯酒下肚,叶小楼健谈,转眼间,二人之间的生疏就消弭于无。
叶小楼和曲泠碰了杯,笑道:“你离开清州,怎么也没有知会我一声,我去寻你才知你家走了水。”
曲泠抬眼看着叶小楼,说:“你去寻我?”
叶小楼理所当然地点头,“你我是朋友,你久不来听戏……”
他没有将话说完,曲泠心中动了动,深深地看着叶小楼,说:“叶老板曾问我惊澜刀一事,叶老板,你那时当真不知我身边日日戴着傩戏面具的仆人是谁?”
叶小楼顿了顿,看着曲泠,笑道:“阿泠说什么呢?对了,怎么今日只你一人——”
“叶老板,”曲泠打断他,面色冷淡,道,“曲某如今只和朋友喝酒,你说我是朋友,既是朋友,何不坦诚相见?”
叶小楼端详着曲泠,倏然一笑,道:“阿泠,我可真喜欢你。”
曲泠淡淡道:“喜欢我的人很多。”
叶小楼叹了一口气,“可惜可惜,晚了一步。”他搁下酒杯,合扇道,“我名字不假,当真是叫叶小楼,是这戏班子的老板,当家花旦,不过你也知我要养活这许多人,手里还做点儿小生意。”
曲泠问道:“什么生意?人命买卖?”
叶小楼瞪大眼睛,道:“你看我像是干那种打打杀杀营生的人吗?”
曲泠细细打量着面前人,点点头,“杀人不见血。”
叶小楼痛心疾首道:“没想到阿泠你竟如此看我,我可是连鸡都不曾杀过一只!”
曲泠不置可否。
叶小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这世道艰难啊,没办法,我就卖点儿东西。”
曲泠若有所思,说:“卖什么?”
叶小楼笑道:“消息,南来北往的赚点辛苦钱。”
“说来也是传承祖业罢了,江湖人给面子,喜欢管我们叫——百晓生。俗气,俗气得很!”
第94章
曲泠没想到叶小楼看着不靠谱,竟还有这样的身份,肃然道:“原来江湖传闻里的百晓生是真的,失敬了。”
叶小楼啪得打开扇子,道:“好说,好说,都是江湖朋友给面子罢了。”
曲泠想起什么,说:“那你岂不是很有钱?”
叶小楼大惊,道:“谁说的?!”
曲泠道:“江湖话本里都道百晓生一条消息价值千金。”
“假的,都是假的!”叶小楼义愤填膺,他喝了一口茶,幽幽地叹了口气,说,“我要是有钱我至于拖着我娘留下的破烂戏班子,让它这么半死不活!”
曲泠半点不信。
叶小楼哼哼唧唧道:“你这是外行看热闹,不当家不知其中苦。我这百晓生看着好听,其实,苦着呢。就拿塞北童家堡那个横空出世的高手来说,童家堡的事你知道吧?”
曲泠摇了摇头,说:“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