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还是白玉京上人人都宠着的三殿下,生活无忧无虑,所见皆是善,而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师姐妹们用织梦曲捉弄他。
他尚未见过青霭君本人,只是从元鹤君和临槐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一位身先士卒,天资聪颖的赤胆将军。
他还不知道青霭在成为青霭之前,是杀孽深重冷血无情的蛇妖,也不知道他少时敬慕的将军,会有一天,将那柄斩杀过无数妖邪的软剑刺入他的心脏。
林焉只知道,青霭敢抓旁人都不敢抓的幽冥主,不慕荣利驻扎幽冥几百年,保住了幽冥几百年的太平,就连他的死亡,都充满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色彩。
这样的一位前辈,对少时热血沸腾的三殿下来说,实在是充满着吸引力。
想要成为英雄的人,多数都敬仰英雄。
所以当施天青重新戴上面具,在抚仙城的光芒映照下,向他袒露身份的那一刻起,林焉那半颗微微松动的心,便彻底被他勾走了。
他知道施天青并非善类,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意。
理智让他看得真切,施天青对他的甜言蜜语之下,始终充斥着不加掩饰的算计。
而少时对青霭将军的崇敬,却又让他忍不住报了一分侥幸。
可见智者的的确确是不该被爱欲裹挟,情能蒙蔽人心,亦能自欺欺人。
但他是养尊处优嫉恶如仇的殿下,他不能允许任何人践踏他。
他承认他是因为濒临走火入魔,失去理智才杀了施天青,他也想过当时若是冷静些,他其实应该留施天青一条命。
为公,青霭是于白玉京有大功的战神将军,为私,施天青终究是因为他才丢掉了满身修为,心甘情愿地沦为了他刀下的鱼rou。
他不必像曾经同施天青说的那样,对他追杀到天涯海角了。
因为那条爱上他的青蛇,已经主动选择了引颈受戮。
但他依然不能原谅。
深情即是一桩悲剧,必得以死来句读[1]。
他与施天青的所有爱恨纠葛,或许只能随着这场他们联手促成的死亡结束。
施天青死后的头几百年里,林焉陷入了沉重的昏迷,日日都在同无数的心魔争斗。
好不容易从走火入魔的状态里出来,他才有了时间和Jing力,去反复回忆那个残阳如血的黄昏,去回忆被他杀死的青蛇。
那天的每分每秒,都好像变慢了似的,从林焉的眼前划过,就像是坠落的星子。
时间是种玄妙的东西。
它能让爱沉淀为恨,也能让恨里生出更多的爱。
当一个人的一举一动,甚至回忆里的一颦一笑都能调动你情绪时,即使他非良人,也是让你动辄挖心蚀骨的在意之人了。
而要念及一个人的好,死亡是一条最大的捷径。
记忆的修饰总是主观的。
满目疮痍的心上长出了一片茂盛的繁花,遮盖住了那些不愿记起的过往,剩下的,便是美化过的回忆了。
林焉终于在这千年间,将自己另一半的心,也给了那个故去之人。
好在是他早已故去,三殿下也不必忧心这份爱是对是错,是否还会招致一场劫难。
*
要毁灭一个人,最快的方式,便是摧毁他的信仰,让他对世间失去所有的期待。
当红斛事发,天帝的圣旨明明白白地出现在他和西斜君眼前的时候,在西斜君杀意清晰的岩浆灼痛下,林焉想,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
并非因为脆弱,只是活着的每一日,都漫长而痛苦。
似乎活得越久,知道的残酷真相就会越多,那些记忆让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噩梦。
在梦里的世界故去了,或许就能醒过来,问寒会帮他擦去鬓角的冷汗,然后笑话他做个梦都能吓成这样。
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十分美好。
他没想过青霭会回来,也没想到青霭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滚烫的火海,面容扭曲的西斜,冰蓝的深水,还有温暖的怀抱。
青霭说,那片秘境是他送给他的礼物。
他是青霭,不是施天青。
三殿下在杀死那个Yin狠自私的施天青之后,终于等回了他曾敬慕过的战神将军。
青霭将军是三殿下最忠诚的守护者,他发过誓,此生绝不负比目半分。
他灵魂至暗,修为破碎,被封印千年,一次又一次从Yin沟泥潭里爬起来。
可他拿回记忆之后却依然勇敢,依然坚毅,依然提起剑,准备陪伴他的殿下面对世间所有的金玉败絮和道貌岸然。
或许在那一刻,爱恨都变得不重要了。
他少时敬仰的神明,成为了他如今坚定的信徒。
林焉只知道,他好像突然又有了活下去的期待。
三界的黎民苍生还在等他。
他必须睁开眼睛,和他的信徒一起,不惜一切代价,捅破这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