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飞舞的A4纸散在空中,其中一张飘到他的面前,棠华垂眼去看。
是斐草在孤儿院时的档案,带着尘封的气味和恶意,上面是几位老师的评语,什么“不合群”“心思险恶,欺凌同学”,“性格孤僻”……
棠华伸手把这张纸揉成一团:“妈,不是你看到的这样,斐草他人真的很好。您经常教我说不能只看一面之词,您要是亲眼见了他,您也会喜欢他的……”
“喜欢他?一个杀人犯的儿子?”
棠母的脸色难看极了,胸脯一起一伏:“就算是这家孤儿院有问题,你知道妈查了多少份吗?和他接触的每个人,除了你,没有一个人说他好,难道所有的地方都有问题?”
“小花儿,你就是被他给蛊惑了,你年纪这么小,你根本不懂什么叫做喜欢。”她深呼吸了两口气,尽量把语气放缓:“小花儿,妈知道,你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大都喜欢标新立异,有青春期的叛逆心理,你可能觉得跟一个杀人犯的儿子做朋友,谈恋爱,很刺激,可这不是喜欢,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
什么叫一个杀人犯的儿子?
斐草就是斐草,为什么你们什么都不去了解,就单纯地凭借他的出身给他贴标签?
棠华泛起一股无力感。
他抬眼:“妈,我都知道,可您不知道。您不知道他有多么努力,为了摆脱这个标签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一切,不管什么环境,他永远是第一名,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一切吗?您还记得八岁那年我被绑架吗?是他救的我,那年他才多大?他那么小的时候就懂什么叫善良了,难道您还能指着他说,这是一个‘杀人犯的儿子’吗?”
他们都在尽力想办法说服对方,可最终谁也没说服谁。
棠母揉了揉眉心:“我不管这么多,你们必须分开。”
她斩钉截铁:“这不是在和你商量,你爸爸已经知道了,你知道的,要是他出手,有的是手段让那个叫斐草的学生在南城待不下去。”
棠华一时哑口无言:“妈!”
他觉得荒唐又觉得无措,一时间如坠冰窟,觉得这个平时温馨热闹的棠家有如冰窟,让人骨头缝里都是冷的。
“你们怎么能这样呢?”
棠母没看他:“你要是真喜欢他,他要是真像你说的这么优秀,你能眼睁睁看着他羽翼未丰,就再也没有飞起来的可能了吗?”
从那天起,棠华再没去过学校。
斐草找了很多地方,最后找到了许端鸿那里。
门被推开,斐草问:“他人呢?”
许端鸿穿着正装,带金丝眼镜,彼刻从山一般高的策划书里抬起头来,他看了一眼来人,有点惆怅,分不清这点惆怅是由何而来。
他总能在斐草的身上看到他过去的影子:“你知道的。斐草,你比我当年聪明。”
斐草弯下腰去,手抚着因为近几日奔波而有些痉挛的胃部,这几日都有些疼,多年无法规律的饮食终于让他自食恶果,可从来没一刻,他觉得有这么疼过。
以至于站都站不住。
许端鸿总觉得这个孩子有些智多近妖,身上透着远超于这个年龄所有的一切:冷血,从容和智慧。
所以就显得格格不入。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这也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孩子。
脆弱的有些可怜。
斐草缓缓站起来,那些弱小和疲惫在他身上只出现了一瞬,快到许端鸿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错了。
他撑起身子,眉眼透着几分介于少年和成年的锋利,只不过有些沙哑的嗓子把他打回原形,他问:“什么时候的机票?”
和曾经的棠星一样,棠家快刀斩乱麻,用的办法还是送棠华出国,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时间要更长一点。
许端鸿叹了口气:“下周一。”
斐草说:“我知道了。”
他的手扶着门框,整个人向后靠着,借着门给的支撑勉强站直,他转身走前,回头说了声:“谢谢。”
不过许端鸿总觉得他下一秒就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
这世间最能打动人的反而是强者无意识间流露出来的脆弱。
许端鸿心里软了几分,多说了句:“斐草,别太难受。其实……其实星星和她哥现在都回了棠家,具体的情况我还不清楚,但你看我和棠星,现在还不是在一起了吗?只要你们真心喜欢,熬过这段时间,将来说不定……”
这世上最怕“说不定”。
许端鸿觉得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他和棠星,虽然当年被棠父以身份有别为理由分开,但是终归还算门当户对,而且段家两姐妹近年因为癌症晚期,捐了很多钱在希望工程上,风评一度好转。
再加上天时地利人和,他和棠星才能最终走在一起。
斐草要走的身影僵住,然后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了。
只不过出了这道门,许端鸿站在楼边,从窗户上往下望去,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个仓皇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