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冒气的热水把整个屋子熏得看不清全貌,林惊云平时不愿意有人服侍着洗浴,然而他眼上不便,这些习惯未免就要迁就一下。
他将自己眼上蒙着的白纱扯下扔到一旁的桌子上,自己先将身上套着的外衣褪了,才把一直被他冷落在门外的人叫了进来。
那人许是新来侍候他的,双手端着个药包,他垂着脑袋看不清楚容貌如何,林惊云不动声色眯着眼扫了几眼,却也能看出这人骨相不错,长得该是端正好看的。
那人一直不敢抬头看他,反倒让林惊云几乎失笑,好像他是个什么罗刹鬼神,连见一眼也是不敢。
不过好在他并不在意这些,林惊云随手将发间墨玉簪子取下放进那人手里,却并不收回手,他甚至能感觉到这人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自己的指背上,这感觉有些发痒。
林惊云笑道:“怎么,还要在这里愣着么?这里冷的很,若再不进去我可要借你的衣服取暖了。”
他生得风光霁月,然而现在说出这样的调笑之语,却也只会叫人觉得风流有趣。那人怔愣了一瞬,唯唯诺诺的,撇开他的手也不是、握住他的手也不是。嘴里咿咿呀呀不知想说些什么。
林惊云心下了然,暗道原来沈孤城这是又给他找了个聋哑人过来。
——这还真是难为他了。为了防止自己逃出生天还效仿了当初沈濯那般,想尽办法禁锢住他。
身边许久没个人说话,这也实在无聊。
林惊云一时兴起,本想调戏这人几次,却奈何这人乃是聋哑人里的聋哑人,生得普通不说,性子也沉闷害羞得很。林惊云说上十句那人也只会一味地低头推脱。
待到他将自己整个人埋入热汤里后,身后那人才终于有了一点点的动静。
那人哑着声音道:“公子……需要我为你擦身子么?”
林惊云稍稍意外,心道这居然还不是个哑巴。
隔着一层白烟什么都看不大清,林惊云略略点头,趴在木桶沿上垂着眸子。
——这便是应允的意思了。
那人会意,拿过一块准备好的绸巾为他细致地擦起身子来。
这人手上的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背上如同有人用手抚过一样,轻柔而又带了些怜惜的意味,挠得人心底有些异样。
林惊云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背上的动作停滞片刻,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人似乎是在极力忍耐,开口时却仍然瞧不出异样,只是语气生硬许多,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
那人说:“我……没有名字。”
而后顿了顿,“公子若是想叫,那叫我小六就好。”
林惊云道:“小六?”
那人点了点头,旋即意识到他本就眼疾,根本看不见自己,于是又补了句说:“我在家里排行第六,因而家里人都习惯叫我小六。公子若是不嫌弃,便也这么叫吧。”
林惊云道:“你的口音听着不像是韶洲人,倒像是白玉京那里的。怎的来这里谋生路了?”
小六嘿然一笑,抓了抓脑袋:“像公子这样的人物,定然不知我家的那些腌臜事。公子若是不怕污了耳朵,那我便当做闲话讲来,权当解个闷——”
见那人不再出声,小六也只当做他是默许了,他旋即开口道:“公子方才一定奇怪,以为我无聊得很,连话也不会说一句。其实并非是我不愿意说,只是小六年幼时因为父亲颇好美色,娶了许多小妾——”
小六说,“那时候父亲在白玉京也有个不小的官爵,又时常出入青楼留情。母亲不堪其扰,为了这个事多次与父亲争吵未果,最狠的一次父亲当着那些小妾的面将我母亲打得不省人事,甚至要一纸休书废了她正妻之位。”
林惊云能感觉得到小六的愤怒,甚至能听见对方竭力呼吸而强忍着的怒意,他轻轻叹了口气道:“这时间多有不易,也是难为你了。”
小六咬牙道:“他取小妾我可以不说什么。但是他不能这样对我娘。我只怕他是忘了当初是谁一步一步扶持着他走到那个位置的,我娘当初为了稳固他的地位甚至不惜与父母决裂也要为他在朝中拉拢势力,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居然就落得个这样的下场?所以我那日不顾旁人劝阻冲出来护在我娘身前,替她挡住了两巴掌,那几个在旁边煽风点火的小妾看着实在恼人得很,所以我冲上去抓烂了她们的脸——”
似是大仇得报,小六眼角带着些清明的快意,却旋即又遗憾的叹了口气,他的声音像是飘到了很远处,又回到了那个落满大雪的天气:“她们是活该,但我却也因为这件事连累了我母亲,害她战战兢兢大半月。若非不是我的母亲,我便是死也不会跟他认错的。”
林惊云静静地听着,小六很久才终于平复了一些心情,他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屋子里的氤氲白起熏得人面上发红,那人一袭黑绸缎一样的长发垂落到腰间,最后没入水面以下。他的眼神里看不清是什么颜色,盯着那人漂亮的蝴蝶谷许久,才又出声道:“我认错以后,父亲借由管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