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之中,只有你与她?”
任箫yin没怎么去过那等险境之地,却也是饱读书籍,知道那些地方是个什么样子,更明白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带着一个孩子是怎样的困难。
“是啊,”顾停玄对这种过了身的事面显得不在意“那样危险的地方,到处都是悬崖峭壁,她一个女人,还要带着我这个拖油瓶,在山林里苟且偷生,行止依林阻,想也知道日子有多困难。”
“说来也还真是稀奇,她一个每个月的月俸连自己都养不活的小宫女,还能把我拉扯到十岁大,五岁之后,也不知走了什么路子,总会偷带给我两三本书,四书五经,六韬三略,倒是比我那懦弱的母亲有本事。”
顾停玄对自己的母亲满是怨恨,却又实在无从拿起放下,毕竟那个人对他来说太过遥不可及,太过陌生……但是她不一样,尽心尽力陪了十年青春的他身上,有时候真是叫人难以分辨,究竟谁才是母亲。
“敢问夫人姓甚名谁?”
任箫yin用的是“夫人”,哪怕她终其一生只是个宫女,想必将今天的顾停玄培养出来,也当得起一声“夫人”了。
提及此事,顾停玄眼中却有一丝晃神:“她只让我叫她荣姨,这是姓什么,到死我也不知道。”
或许也真的是往日旧事让人难免有几分沧桑,顾停玄哪怕是在任箫yin面前,自始至终的自称也都是“我”。
“所以,大人是何时被陛下寻回的?”
虽然任箫yin知道“寻回”这个词配不上顾停玄,陈景帝也没这么好的心思,论起来,还是“想起”比较合适。
顾停玄嗤笑一声,凌厉的黑袍散落在贵妃榻上,就算是外头的寒风,似乎都抵不过他此刻的寒气。
“好巧不巧,正是十岁那年。”
“天下毕竟都有他的眼线,荣姨能把我躲到现在已是不易,他想要找我,自然是轻而易举。”
顾停玄说着,眼中似乎回溯到十几年前的画面。
身上穿的还是粗衣布衫,头发也就简简单单用一根布条绑起来,那时候荣姨白天出去工作,她就在山中干些农活等她回来。
谁知道呢,荣姨是等回来了,结果不仅等到她一脸慌慌张张的神色,还等到了他一辈子也没见过的皇帝。
或者说,是父亲。
陈景帝那时正值春秋鼎盛之年,看到他的第一眼,惊讶到悲伤到痛惜转换的毫无差错,不知是演过多少遍了,要不是荣姨惧怕的眼神,恐怕他就信了。
第一句话,冰冷无感情客套话。
“你受苦了。”
为什么事而受苦?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面前这个实为皇帝的男人一点也没想过,他只知道这个孩子将来对他绝对大有用处,他不得不用心培养起来。
顾停玄从见到他的第一刻起,就明白这个人,自己的刀剑迟早有一天要落在他身上。
“按时间算的话,那个时候不管是皇后娘娘,还是竹南非都未曾拥有子嗣,也怪不得他着急。”
当然,任箫yin说的只是其中一点,陈景帝这么慌急慌忙地认回这个儿子,又那么用心栽培,自然不可能只是因为子嗣稀薄这个问题。
总归他作为皇帝,不可能一生没有孩子,哪怕是真的没有龙子,大不了也可以从宗亲之中过继一个傀儡皇帝,他还是好好的太上皇,朝政大权仍然在他手里。
最主要的一点还是因为陈景帝本身的缘故。
他不是先帝亲子,是外族番邦之子,泯朝怎么会允许这么一个人来当中原的皇帝?
所以为了他自己的大业,必须有一个可靠老实的接班人。
竹南妃虽是他表面宠妃,但她膝下的龙子却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夺嫡的资格,一生也只能泡在荣华富贵终成个扶不上墙的阿斗;又比如皇后,贵妃这些出身清白,家世显赫的女子,贵妃身后权势过大,对他日后的计划定然有所影响,更何况是皇后中宫嫡出的皇子,越是纯正的血脉,越是正统的身份,陈景帝就越不会放心。
而这个时候,顾停玄,一个私生在外的外室子,是男子,又必然将来有所抱负,自然而然的就成为了陈景帝动手的目标。
只不过他不知道,一个从小听着所谓高高在上的皇帝是怎么亲手践踏自己母亲而死,一个从小读着忠贞报国的孩子,再怎么风吹雨打,也不可能长成他心目中的样子。
“所以荣夫人人微言轻,还是做不到什么反抗?”
“对,她知护不住我,便将她这么多年来积攒的家产全都给了我,自己从那个山崖跳了下去。”
又是这样。
任箫yin想。
不管是对他来说极为陌生的亲生母亲,还是对他来说恩重如山的养母,无一例外死在他的面前。
全都是为了所谓的皇帝而死。
顾停玄从那时候就知道自己读书为官,究竟要干什么。
“后事你也该知道了,本官十八周岁出任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