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仪二字一出,萧令明便心中一紧,在天子面前,一切关于他姐姐的内容都没那么好应付过去。
不过这次,天子似乎并没有要他应对的意思,自己一笑道:“不过若是女儿像了清合的性子也不好,她是个男儿性子。”又笑说:“你怎么就不能像你姐姐些?”
“清合多凌厉一个人,你……这些年行事越发软了,真是立不起来的。”
萧令明却失态地冷笑了一声,“您忘了,当年我勒杀惠妃,是您说我行事乖戾远胜清合当年,手把手地教我改了不是么?”
武帝没想到他呛声,一愣之后硬抬了他的脸起来。他见萧令明面色僵冷,仿若当年。
武帝年轻时候做事比现今更为狠绝偏激,当日萧令明这般行事,刺到了他心中于清合郡主的隐痛。
碎儿琐儿本是一对,他一时气恼,剑架在了碎儿的脖子上,逼萧令明亲手勒杀了纵他行事的琐儿。
好似就是这一天始,他身上最后一点儿属于原原本本的萧令明的东西就此被折断了,自此以后便是如今柔顺的模样了。
武帝想到这儿不由得就软了点儿心肠收了手,只沉默地抱着他,仿若深深地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当中。
萧令明见他没有发作的意思,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他乖乖任由武帝抱着,天子久久不语,久到萧令明将要在这熟悉的龙涎香气中睡过了,他突然说:“朕确曾视你如子侄的。”
天子好似悠悠随口一语,可在萧令明听来却如同九宵云端飘下的仙人旨意,叫他心底深藏至今的那些对往年的一切怀疑和不解都抹去了。
他浑身都僵住了,汹涌的泪意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然在眼眶中翻涌。
他知道天子这话并不是哄人的。
——圣人不是说来欺哄他的。
宋聿当时是那样心心念念地盼着能有一个与萧令仪的孩子。哪怕这个孩子即使降生也不会有丝毫名份。
萧令仪的孩子他没盼到,倒是萧令明的越长越像萧令仪。且他年纪又生得巧,武帝抱他的时间怕是比抱所有的皇子公主们都长。
他记不清幼时的许多事情,可那时的永昌侯府里他与姐姐与圣人,好似当真是美满的一家人。
可这美满没能持续几年就彻底翻覆了。
——永昌侯府被夷做平地,萧令仪被执着了她一生的天子赐死在了临春行宫。
而萧令明——当年在宋聿酒后被哄着叫过父王的孩子,被成了天子的宋聿封做了自己的后妃。
即使世事再无常,可天壤之别也不过如此。
饶是萧令明竭力忍着,但武帝还是感觉到了胸口的shi意,他一生搅弄风云执掌天下,却偏偏在此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想萧令明是合该落泪的,他什么事都没做过,当年不过一个无知孩童,却被他长姐牵累,被自己摆布,好似注定潦草一生了。
“你恨清合吗?”武帝缓声问。
若是平常的萧令明或许只会轻描淡写地说一句都过去了。可他此刻叫满腔郁愤压在心头,逼得他快要将肺腑心肝都吐出来了,只一味靠着自己咬牙忍着,却终究还是露了一句,“她是自作孽!”
这个答案并不出乎天子的预料,但他张了张口,似乎接下来的话令他难以启齿。
“……那你恨朕吗?”天子低头看着他乌黑的发顶,低声问。
武帝看不见萧令明此刻的神色,但是能感觉到他抓着自己衣袍的手紧了紧,连带着天子的心弦也紧了紧,继而他听见萧令明说:“……怎么会呢。”
“——我怎么能恨您呢……”
……
翌日本是无朝的,可为了过继宋显一事武帝还是早早起了,萧令明心境大起大落,又答前朝大人们谏自己的折子答到了半夜,自是更起不来床。
武帝梳洗完,临出了昭阳殿,掉头回去随手取了一折萧令明答的折子翻看。
天子草草看完只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否满意。
萧令明睡到了日渐西沉才起了身。
那时天子的圣旨已然落下,后宫之中的口舌风云也早已过了一波,虽无人敢把这些东西传进昭阳殿,但是自瞒不过需在宫外行走的碎儿,她伺候着萧令明洗漱,絮絮叨叨地给他闲话。
萧令明听完了也只说:“随她们说去吧,一日日在后宫里熬着,也就这些事情可说了。”
碎儿点点头,又问:“您不生气吗?”
萧令明认真道:“我又不是菩萨,会烦的。可是她们可怜,我若是露出了厌烦,被陛下瞧见,她们许就活不成了。”
“我是在这世间偷生的人,总没有再去戕害别人的道理。“
碎儿当然知道他的心病是什么,便伏在他膝上柔声劝道:“您和候府都是被她牵累。”
萧令明却自顾自地说:“她那样聪明的人……我小时候是不懂,觉得她是过刚才折,是机关算尽太聪明。”
“——现在倒觉得她是求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