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显颔首,“您请说,儿臣无有不答。”
她因宋显开头的那句问话,捡了把绛色纳纱牙柄团扇虚虚侧挡在了面前。她又垂着眼,叫宋显分辨不明她说话时的神色,只听她轻轻问:“显儿真的不想做太子么?”
第14章
明皇贵妃看宋显没有说话的意思,叹了口气,站起身走了下来,她身上那股子浓重的龙涎甜香比她先一步逼到了宋显的面前,她端端跪坐在了宋显的面前,一把团扇遮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艳丽深邃的眉眼灼灼打量着宋显,她说:“我再问你一遍,你想做太子吗?”
宋显是个对着谁都能面不改色、舌灿莲花地扯出大篇好听诳语的人物,可对上了这一对寒霜带雾的眼睛却偏生失了点儿分寸。
自上次之后宋显总觉得她能瞧得出人的心肝有几分是真。
只是这人早早地在天子面前被折了脊梁,抹了脾性。被豢养得娇真软弱,才干脆把一切天子不喜妃妾能读懂的东西都咽了下去的。
宋宣思量再三说:“自古为皇子者,谁人不想居东宫呢?”
萧令明听宋显说完,心底无声出了一口气,他想:至少宋显还愿意直言。
且他没有别的选择了,慎王与他有杀母之仇,至于公主之流——在他看来不会有公主对他有好脸色的。
自诩天女的公主们是不会喜欢他这种以年少、以美色得幸于他们君父的妃妾的。
更不会有公主因对他生怜、乃至于生出妄念而在将来对他好些。
他会的,他擅长的,只有从宋聿那里学到的——被天子手把手调教出来如何叫男人多喜欢他一些的东西。
萧令明这一生只被女人喜欢过一次,然就是这样一份他都不知从何而来、只感莫名的喜欢。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叫他从煊赫光明的少年时光生生跌覆,从此坠入暗无天日的泥淖之中。
他看着眼前的宋显,只能无力道:“你可以去争……但我不会帮你的。”
“——我不想留在这宫里,再也不想了。”
宋显听到她这样说,眉梢一跳。
不过短短一句话,声音也是稳当的,可她似乎就是有本事把寻常的话讲得令人听起来肺腑动容,为她心软的本事。
宋显垂眼道:“显儿不会牵连娘娘的。”
可她却突然道:“你是成不了东宫的。”她说着掰着指头一个个数给宋显听,“你有什么呢?诚王在朝中素有威信,慎王于边镇武功卓著。”
“——你呢?你有一副阖宫称赞的好脾气吗?”
对于萧令明的看轻,宋显并不恼怒,反倒伸手勾了勾他发上垂下的流苏,调笑道:“若要说,那显儿有母妃盛宠。”
“啪——”萧令明拍掉了宋显的手,斥道:“放肆。”
宋显收了手,却道:“再放肆的事情,儿臣也做过了。”
萧令明斜斜瞥了他一眼,压下郁气,“你既意在东宫,就不该行这些冒犯庶母的轻浮事情。”
宋显笑了笑,他勾唇的时候右侧颊边凹下去一个小小的凹陷但又不是酒窝,看上去很是无害温和,他答非所问,“儿臣初见娘娘时,就很喜欢娘娘。”
萧令明在瞧见他颊边那道凹陷的时候愣了一下,那些被他遗忘了的往事渐渐从深不见底的记忆末端浮了上来。
——原不是初见,只是人变得太多,两厢认不出来了。
他初见宋显的时候两人身份亦是云泥之别。
那时宋显是母妃早亡又不得宠的幼年皇子,萧令明则是武帝在含元殿里带在身边亲自教养长大金尊玉贵的孩子。
那时候的宫里,萧令明目之所及皆是一张张谨慎又谄媚的笑脸。他们拿捏不准萧令明的身份,只小心恭敬地称他一声小公子。
一日他偷溜出含元殿去了春池玩儿,原本他在时合该围得滴水不漏的地界竟漏了一只哭花脸的小猫进来。
萧令明的存在是含元殿中最大的秘密,下人们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全都慌了神,倒是萧令明许久都没有见到过除武帝和奴仆以外的人了,他饶有兴致地蹲下身,居高临下地问着还是一团孩子的宋显是哪家小奴婢,为何冲撞了自己还不跪。
那时候的宋显只一味地哭,并不答话。萧令明何时被人这样无视过,当即掰起他的脸喝了一声,“回话!”
宋显一双眼睛叫泪水糊满,勉勉强强止住哭嗝,一睁眼就看到了萧令明胸口绣着的那一只栩栩如生的狰狞异兽,登时被吓住了,愣了三秒嚎啕大哭起来。
那时的萧令明见他哭哭啼啼像是被吓坏了,便觉得厌烦,丢了手不愿再搭理,只摆摆手赶紧命人带走,眼不见为净。
——可如今他却是要仰仗着当年的顽童,求一段将来的活路了。
宋显见她略移开了团扇,慵懒落下的发丝荡在耳边,同耳垂上的细金耳链绞在了一道,她轻柔的吐息透过半透的蚕丝扇面扑在了宋显的鼻尖。
宋显听见她带着气声低低反问:“显儿喜欢本宫什么呢?”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