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絮之。”
卿怜雪竭力睁开双眼,上面是个四四方方的院,仰头就能见清辉月。
正堂上仰坐在太师椅上的白发老头浑浊道:“卿絮之。”
卿怜雪抬起头来,眼前还有些晕眩,又低下头静默,缓了片刻,神思清明后随即审视四方。
他不知被那黑衣人一掌打下后晕厥了多久,现今正坐在这四方院露天中的座椅上,“卓丞相叫错了名号,在下卿怜雪,不是什么卿絮之。”
卓林君端起蓝瓷茶盏入口,笑道:“你姓卿,名怜雪,字絮之。这有何不对,难不成连自个老父下的字也不认?”
他扫过地上那抹由月光洒落下一人的影子,又试着动了动那只伤腿,一动便犹如刀刺,可就算这腿没崴、能跑,也未必能从这身后之人的手中逃脱。
这处地界人烟罕至,又是夜里,更不遑论会有人相救。此时芳华应当已经回府,若是瞧他不在必然来寻。
卓林君退相位并非本意,而是武云逸施压令下,他猜测卓林君是为了此事而来。
卿怜雪静下心,与眼前的卓林君周旋,“想必卓丞相今日如此大的阵仗叫我来,不是为了这等名姓的小事罢?”
卓林君摆手道,“哪里还称得上一句丞相,那都是前朝的事了。”
武京城一向喧嚣吵闹,此地却僻静的杳无人音,四方小院一共三人,除他、卓林君以外便是身后那黑衣人。若是要说武京城还有什么地方能与这里符合,卿怜雪只想到了一个。
“那好,卓公。”卿怜雪直视道,“既然如此又是因了何故将在下请到了这武京城南处?”
卓林君没能料到他还将此处方位猜出个大概,不禁有些愕然,又恢复常态道:“我请你来是想与你说,你此次这桩案办的不错。”
卿怜雪扬起唇角,没有半分被绑被囚的落魄气势:“若是卓公要称赞,递封信,亦或是让人代为告知即可,何必如此这番麻烦地将在下绑来。”
“卓公有什么话就直说罢?”
“我哪里有什么话需要直说的,”卓林君面部笑起沟壑,像折皱的抹布,“不过你这次办的这桩案子,这么说么……”他捋了捋颔下白须道,“倒确实是我特意给你引去的。”
卓林君这么一说,卿怜雪即懂了。
他心中一直有个疑惑,严复明道他是在万府仆从手下救起的农夫,可依照万府这销毁罪证不死不罢休的派头,又怎么会让人如此简单地从手中被救?且被救后也杳无音讯,再无灭口之人上门。
现今方能明白了,那哪里是什么万府仆从?是卓林君特意派去的人,只为了让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严复明救下,再让严复明找他来求助。
这卓狐狸全是算计。不仅算计的是严复明的品性,还摸索他卿怜雪的会否为民的做派。
他与燕征走这么一遭,自以为是按着自己的路子走,却不成想全在对方的掌控之中。卿怜雪摩挲着指rou心道,真是有意思。
卓林君手置太师椅椅把,开口道:“倒也不是想让你多劳神费事,你这几年间的每一件细细小小的琐碎我无一不知,做的也确实不错,但皆是为了坐在龙椅上的皇帝。”
“卓公想知我究竟是只为皇帝办事,还是亦会为民办事。”
卿怜雪讪笑道:“但若是夸口大词道知我全部琐事……却是海口了。”
“跟聪明人打交道,总也不需多费唇舌。”卓林君哈哈一笑,“海口?你也不用猜测,我今日确实是为了此事将你请来。”
卿怜雪抿唇不语,等他的下文。
卓林君见他皆是不信之意,笑着从旁取出一大沓信件念来:“武国一年,孟春正三,卿怜雪卯时晨醒,辰时用膳,巳时书信笺……”又换一封,“武国六年,季秋初,卿怜雪辰时沐浴,巳时,严复明、燕征拜府……”
信件上每一时、每一刻,犹如录史般细致地撰写了卿怜雪的日迹,Jing细到沐浴、膳食,甚至是他独自在书房提笔的奏折,其间细节竟一清二楚。
位及丞相,被人监视得不下囚犯,更不逞论他所接触之国事被细致如此!若是旁国的探子有此本事,卿怜雪心想,只怕武国都要覆灭在他手里。
卿怜雪手握成拳,戒备地看向他手中的信件,不虞道:“卓、公,此为何意?”
“卿絮之,我应当不用讲得再明白些了。”
卓林君将信件折回封内,睨向堂下道,“芳华是我亲兄之女,我派她记你平日琐事已有八年,现今我断你德能配位,自然不再让她居你身侧续探,你也可得清静。可她一意孤行,非是不愿。”
卓林君静下片刻,把玩着佛珠道:“我要你将她还回来,你可明白?”
清辉明月下,独照暗堂前,风过静凝。
卿怜雪眉头紧缩,卓林君安插人手在他身侧八年,这探子记录他日常起居、一分一厘。他卿怜雪奏折书信皆全然将信任赋予,满盘信任,最终得到的……却是那一沓沓细致入微背叛他的信件。
更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