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一回,大半日就过去。再踏入福宁殿时,已经到了下午。
即将黄昏,天色倒还明亮。近日张院判给天子说了几次屋内要通风、憋闷久了难免又要生出郁气的道理,于是皇帝在窗边放了一张小案,就在上面批改奏折。
陆明煜听到李如意回来的动静,起先没有抬头。是批完了手上的折子,才抬头,说:“见到燕云戈了?”
李如意的脸色有点发僵。
陆明煜见状,还有什么不懂?
他低笑了声,完全看不出喜怒。李如意听得心惊胆战,正斟酌言辞,就听皇帝又开口,问:“行了,一件一件说吧。”
李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开口。
他说:“奴才与张院判在宫门口会合之后,一起去了燕府。燕将军迎了奴才,听奴才说起陛下让张院判去看的时候,面色仿佛并不欢喜。
“后面张院判问起少将军是如何症状,燕将军也并未多答。奴才冷不丁问了一句‘这样讳莫如深,莫非是天花’。这话可是把燕将军骇到了,奴才看着,他竟真在考虑,少将军是否是‘天花’。
“后面从燕府出来,张院判给奴才说,少将军说是病了二十余日,可府中未有半点药味。燕将军给含混说的那几句症状,也十分不清不楚。依照张院判看,少将军多半没有病。”
这是陆明煜很不愿意听到的答案。可李如意一句一句告诉他,他又难以忽略。
往后,李如意又说:“安王府那边,奴才的确见了一个老仆。那老仆讲话条理并不十分清楚,可奴才问他什么,他都能清晰答出。奴才耍了个心眼儿,有意把燕少将军身上衣裳的颜色说错一次,说他方才就是这样讲的。他想了半天,说那多半是方才口误,少将军身上的确是一身青蓝色衣裳。奴才看,他说的是真的。”
陆明煜轻轻“嗯”了声。
李如意察言观色,看出来,皇帝已经在走神了。
他在闭嘴与继续说之前踟蹰,片刻后,反倒是皇帝先回神,问他:“就这些了?”
李如意心想:您还真是没听啊。后面那老仆如何北上、如何买到外族奴隶的事儿,我还没说呢。
但陆明煜的确没有心思再纠结这些了。他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燕云戈的确不在燕家。
不仅如此,他去了一个燕家绝对不愿告诉自己的地方。按照李如意的说法,燕正源宁愿承认燕云戈天花,都不想阐明真相。
——可是,这能说明燕家要反吗?
陆明煜无比心乱。
他的思绪被分割成两部分。一边在说,自己已经冤枉燕家一次,险些鸩杀了燕云戈。同样的错误,绝对不能再犯第二次。说到底,“燕云戈不露面”这件事,并不能与“他去见燕家来长安的军队”等同。依照老四过往行事的手段,保不准就是他知晓燕云戈那边出了什么事,于是有意来与自己说。
如若其中再有什么误会,自己却直接动手,燕家再忠心,恐怕也要心寒。
另一边则说,张院判都直接去燕府了,这难道还不能说明自己的态度?——他要知道燕云戈的情况,要见到燕云戈本人!燕府对此只做推脱,没有半点解释,这哪里是理直气壮的样子?八成是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当然,是否是“谋反”,还得再计较。
想不通,想不透。
陆明煜脑子里乱糟糟的。这一晚,连折子都没再看。用过晚膳之后,他始终静坐不语。李如意给他换了几回茶,偶尔能见天子眉尖拢起,陷入长长思绪。
李如意无声地叹口气,又退下了。陆明煜满怀心思,偶尔摩挲一下喜鹊木雕。他无法从燕家的作为中推断一个答案,干脆换一种思路,问自己:你是如何想?
他愿意相信燕云戈、相信燕家。他不能再犯一次错。
那就再给他们一次机会。陆明煜想。
明天让李如意再去一次。把态度摆的再明白、清晰一点,甚至可以稍微透露“有人在晋地见到燕云戈”。说白了,长安如今在禁军环卫之下,燕云戈在外,可燕正源、其他燕党,都插翅难逃。
对,李如意去的时候,要带上侍卫。直接让人围住燕府、郭府等,做好最坏的打算。
陆明煜有了决定,心情轻松很多。
时间已经很晚,天子没了继续批折子的兴致。他预备睡了,睡前随意拿过一本书,正是张院判此前献上的那本《异人录》。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这本书。如今翻了半天,才记起自己从前看到哪里。
手边是叫《白子》的章节。陆明煜先是匆匆扫过,很快视线停驻,略带凝重。
白发白肤,双目难以视物。
前半句,让他想到宁王。后半句,则让陆明煜觉得自己多心。
除了与常人不同的肤色、发色之外,宁王分明是个寻常孩子。别的不说,那双眼睛乌溜溜的,虽然那日福宁殿见宁王时燕云戈不让自己离得太近,可陆明煜还是对此记忆犹新。
——嗯?
陆明煜眉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