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易目光坦荡, 说:“是。自从那日你入了宫,再回来时,便总是时不时出神、皱眉。莫非还有哪里不妥?”
燕云戈沉默。
他不答。郑易若有所思,说:“你总不会是……”
燕云戈看他。
郑易紧盯身前男人,问:“这么快就心软了?皇帝知道咱们之前瞒下宁王的事,是因宁王之病。如今他怀愧疚之心,多有补偿。你被他的补偿打动,已经不怨皇帝了?”
燕云戈听着这话,瞳仁微颤。
他静了片刻,语气平稳,答:“怎会?”
郑易却不满足于这个回答。他往前,再问:“当真?”
燕云戈扯起唇角,斩钉截铁:“当真!”
他怎能放下?
半年前那个冬日清晨,他明知自己和陆明煜刚大吵一架,却依然毫无戒备之心地喝下陆明煜递过来的酒。他甚至尝出酒水味道不对,可陆明煜说一句“兴许是温得太久”,他就信了。
结果呢?他没有死在追击突厥人的时候,没有死在塞北的冰天雪地中,而是差点死在皇帝寝宫!
之后的几个月,他与郑易、郭信对面不相识,听信了陆明煜的花言巧语,度过了自己人生中最为耻辱、不愿对任何人提起的一段时光。
想着这些,燕云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因皇帝近来态度略有飘摇的心重新安定。陆明煜过去能因心中怀疑杀他,如今又因“真相大白”直接封一个不到三岁的孩子当亲王。这样Yin晴不定、喜怒无常的人坐在皇位上,对燕家有什么好处?
郑易端详着燕云戈的神色,嗓音和缓一些,说:“云戈,若是四月那会儿,你说不怨天子,我也不会说什么。毕竟是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我又不是郭信,不至于连兄弟的这种私事都掺和。可现在,宁王都已经回长安了,你可万万不能出差错。”
燕云戈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吧,这也不单单是为你我。”
郑易听到这里,终于吐出一口气,露出笑脸,抱怨:“今年这天,实在太热!我前日见了郭信,那小子,连吃了两碗冰粥都还在喊不够。唉,从前在赭城时,总想回长安,觉得这里暖和。没想到,到现在,竟然还开始想念赭城。”
燕云戈“唔”了声,过了会儿才回答:“是。今年的确比往年要热。”
既然这样,陆明煜宫中为何还要烧炭盆?再有,那日见他,他仿佛比三月时瘦了许多……
打住。
燕云戈收敛心思,将思绪转到发觉自己饮下毒酒的时刻。
此前不是没考虑过燕家被“狡兔死、走狗烹”,甚至姑姑不止一次和他说过,要他莫要离陆明煜太近。他当时没有听从,后面当真有了恶果。
这么想了许久,燕云戈心神重回宁静。
也许他和皇帝最好的关系就是相互戒备、相互猜忌。两人的开始是一场错误,后来更是步步是错。
燕云戈想要把一切“扭回正轨”,可陆明煜不这么觉得。
与三月末那会儿相比,他的身体仿佛好了许多。
还是总觉得冷,但腹部不会疼得那么频繁,身下可以四五日都不再出血。
山楂汤还在喝,反胃、恶心的感觉淡下许多。
按说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一日早间,他要换亵衣时,偶然看了一眼镜面。
宫人们便听天子说:“别动。”
李如意屏息静气,看天子走向镜面。
屋内的确是暖。宫人们进出的时候,总要出一身又一身汗。可这样的温度,对陆明煜来说才是恰好。再有,他这会儿赤`裸着上身,也不觉得太冷。
天子端详镜面中的自己。
他的目光一点点落在自己腹部。
那里有一个绝对不正常的弧度。圆润,隆起。陆明煜的手指碰上去,先感觉到自己柔软的皮rou。
天子低声问:“多长时间了?”
他不会日日都看自己,可伺候他的宫人们却要日日看他。
日复一日地更衣,陆明煜不相信,宫人们会对自己身上出现的怪状一无所觉。也不只是他们,还有张院判……
他掌心贴在自己腹部。某个瞬间,他甚至有种古怪的、皮rou之下有什么东西在活动的感觉。
陆明煜想到了志怪话本里的妖邪,还有在深宫中流传了十年、百年的怪物。他头皮发麻,嗓音倏忽抬高:“朕变成这样子多长时间了?——李如意!”
李如意被他点了名,慌忙跪下,答道:“陛下!奴才此前并未察觉啊!前些日子,奴才是发觉陛下的腰带又紧了些。可当时奴才只想着陛下近来进食太少,如今难得健壮回来,该是好事一桩。陛下恕罪、恕罪!”
随着他这句话,另有许多宫女、太监一并跪了下来,也要陆明煜恕罪。
这一声声喊声,叫得陆明煜头痛。再让张院判来,还是老一套。看不出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给皇帝开一些温和的养生方子……太医们腻歪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