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向角落里的值班经理招了招手。
穿着白衬衫的中年男人战战兢兢上前。
冷漠的质问像在下达审判。
“谁让他进来的。”
值班经理的头险些低到地上去。
“我们没有提前通知今天馆内所有活动都会取消,只是向游客说明了情况。我以为您会喜欢……”
“我有让你自作主张吗?”浅褐色的眼眸毫不客气地剜了一眼对方,寒声道,“不觉得吗?老鼠们可真是肮脏,因为无孔不入,因为防不胜防。因为一次触碰,就可能沾染上什么病菌。父亲要懂得这一点,要亲自排除危害,才能确保自己的孩子茁壮成长。”
“裘会长……”
“嗯,我记得你说过,自己有一个女儿。”
值班经理的表情变得极为惊恐。
“我、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你也不希望她生活在一个满是老鼠的环境里,不是吗?”男人歪着头,似笑非笑地扬起唇角,“把老鼠们处理掉吧。孩子总是需要一个健康的环境。”
***
温热的纸杯像一只蝴蝶飞落在了脸颊。
裘世焕“啊”了一声,少有地露出了他这个年纪腼腆又害羞的样子。
江彧背过身,食指压着塑料盖,后背靠在玻璃上。
“在想什么呢?”
裘世焕心急地吹散热气,嘴唇碰着杯沿,却受那丝毫不降的热度所烫,眉头紧锁。
刚刚冲泡开来的咖啡被钢琴家般的手指护在胸前。
他抓起江彧的手,十指相扣,不由分说往海底隧道的方向走去。
履带式电梯像是把他们送入了巨兽的咽喉。
深蓝色的海底世界从头顶坍缩下来,天光在远处荡漾。
岩石的走向偶尔呈拱形,偶尔孔洞相接,偶尔附着大量藤壶,供群鱼悬浮共舞。
从头到脚都是眩晕的,具有压迫感的。
无数种倒影在幽暗里交汇,向着那些遥远的人造废墟畅游而去。
他回过身来。
在这几乎笼罩进海底的茫茫光雾中,少年的瞳孔仿佛寄宿着万里深空的孤独巨物,那是巨大的,裹挟着暴风的冰冷天体。
菱形的红宝石戒指抵住嘴唇,眼角微挑。
诱惑的嗓音像一条蟒蛇般缠住了江彧的脚踝。
“这个嘛,我不会告诉大叔的。这是我的秘密哦。”
“问个问题,小朋友,你去看过心理医生吗。”
“为什么要去看医生?我又没有生病。”
“这样啊,看来是我的问法有问题。”江彧低下头,思考着如何将话题进行下去,“嗯,我们不聊这个了……”
“大叔,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变成一个好孩子。”
思路忽然被打断,江彧有些意外地看向说话者。
他从这个孩子眼里看到了很多东西,困惑,不解,迷惘,也许还有一点关切,可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唯独缺少了罪恶感。
为什么自己会站在这里,和一个人格拥有严重缺陷的孩子面对着面,谈论“好孩子”这个话题?
为什么这个孩子在他面前总是乖巧听话。
那不像假的,也不像在做戏,可就是在不经意间,少年会露出带血的獠牙。
为什么?
江彧张了张嘴,讷讷地说。
“因为这样是错误的。”
“我做错什么了吗?”
裘世焕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又是他惯用的伎俩,又是他博得人同情心的方式。
“你总是这样说——你总是摆出那样的模样迷惑我,可是世焕啊,你从来都没有反思过这个问题。我说过的话,我对你的期待,在你看来到底是什么呢?”
少年似乎听出了江彧的心灰意冷,他拉住江彧的衣袖。
脸上的笑容既讨好又无害。
“大叔说过的话我都有在听啊?但是,就算听了,我也没有答应过一定会改变吧?”
忽然之间,江彧好像被某种东西打败了,他像是被缴去手里的剑,胯下的马匹被火枪射杀的骑士,连关节都在沉重的盔甲下垮塌。他愤恨地咬着牙。
“……你有想过,如果被杀的人是我。你会怎么样呢?你也许不会怎么样,因为你……”
“不会的。”裘世焕看着他,眸子幽冷得像粘稠的沼泽,瞳孔深处却藏着咀嚼不出的情绪,“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的。”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大叔。”那眼神可怜极了,就像一只被丢下就只能在暴风雪里等待死亡的小幼崽,“大叔,原谅我嘛。看在我这么真心道歉的份上。”
江彧于心不忍地撇过头。
“这跟喜爱一个毛绒玩具有什么区别吗?”
随着接触变多,随着自己越来越接近裘世焕身上缠结的谜团。
江彧不得不揣测裘世焕对自己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