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阶两旁掉了一些腐叶,地面上积的雪化了一半,脚踩上去还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一座座墓碑安详地排列着,这里葬着他的母亲。
四周静谧,他在墓碑旁站了两个小时,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大多是报喜不报忧。
走之前天已经黑了,他细致地擦干净墓碑上的照片,声音沙哑:“妈,我走了,希望我还能回来看你。”
出了墓地,当晚他就订好了回纽约的机票。
贺文滨知晓他要走的消息,心中怅然若失。他前半生春风得意,没想到却落得个中年丧子的下场。
儿子倒是还有一个,只是巴不不得离他越远越好,说走就走没有归期。
但倘若要溯本回原,当年贺听是被他强迫赶走的,说到底也是自己种下的孽。
他只好托李曼打电话劝阻,然而贺听态度决绝,把银行卡分文不少地还了回去,连带着几个月前他送的车一起归还,丝毫不留商量的余地。
几天后他亲自上门阻拦,却见贺听已经清空了客厅,门口孤零零摆着一个收拾好的行李箱。
他胸口有气,语气也不算好:“再有一个多月就是春节了,就这么着急走?”
贺听倚在门口也不抬头,盯着手机,漫不经心地回话:“习惯了,每年都是一个人过的。”
那个瞬间贺文滨心中百味杂陈,在贺听冷然的表情中猛然察觉出一个事实——他似乎再也拦不住这个儿子了,从四年前他把贺听送走的那天起,这断父子情就已经有了间隙。
这次贺听肯回来,不是听从命令,也不是害怕威胁,而是因为他发自内心爱着这个弟弟。
现下他无欲无求,与姜信冬已无瓜葛,再没有把柄可被拿捏掌控了。
人铁了心要走是留不住的。
贺文滨怔愣半晌后讪讪开口:“市中心那房子写的是你名字,下次回来别租房了。”
贺听在那住了高中三年,贺辰星每次去找他是在那里,初次见到姜信冬是在那里,分手也是在那里。那套房子积攒了他最珍视的爱情和友情,还有开心的,酸涩的,幸福的,绝望的无数回忆。
那里曾是他的温床,现在却只剩一套空房。
贺听迟疑片刻,轻声说:“卖了吧。”
曲终人散了,都没有必要留了。
贺文滨一顿:“你确定?”
贺听点头。
贺文滨摆摆手,眼角的皱纹显露出老迈的痕迹:“也罢,那套房确实旧了,等你回来买套新的。”
贺听敷衍点头,其实他都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回来,或者说还会不会回来。
走前贺听跟叶知明宗故吃了一顿饭,三个人点了一桌酒。
宗故和贺听酒量不错,叶知明喝到最后走路都是晃的,被其余两人按上出租车先送回了家。
冬夜里路边的长凳上,一说话空气里立刻凝成白雾,还未回家的两个人各自点燃了一根烟。
宗故望着手里亮着的火星说:“听兄弟一句劝,回纽约好好看心理医生。你就这么走了,我真的挺担心的。”
“担心不至于,”贺听不咸不淡地笑,“我多大人了,知道以后怎么生活。”
“你最好是。”宗故皱起眉头用力吸了一口烟,不知为何,这次他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思索良久,他转头看贺听:“要不你别走了,我入股你开个画室,或者摄影工作室?随你。”
贺听摇头,眼里的坚决从未动摇过。
宗故知道劝不了他,不再说话。
两人在接近午夜的时刻告别,贺听打了一个漫无目的的出租车,让司机载着他在B市随便转,从一中到A大,从城南到城北。
这个充满回忆的城市,他想最后再好好看一遍。
午夜司机带着他绕到了市中心,他曾经住了三年的地方。
他在这里下车,回到了四年未进去过的住处。
屋内家具摆设几乎和四年前一模一样,兴许是因为每年贺文滨的助理都会差人来打理,桌上落的灰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
他揣测这几年贺文滨肯定没来过,不然不可能让他找着当年姜信冬留给他的纸条。
阳台上的花早已经枯死,桌椅上堆了一层薄薄的雪。
曾经新年伊始,盛大烟火满天绽放的时候,他和姜信冬在这里接过吻。
兴许是睹物思人,他想起来姜信冬前几天给他播过的几个未接电话,还有那条只有“节哀”两字的短信。
那段时间他忙着葬礼丧事,过得浑浑噩噩,根本没有心情看手机,等反应过来已经是三天以后。
那几日他收到的哀悼短信接二连三,连久未谋面的高中同学发的内容都要比节哀两字看起来真诚许多。他琢磨着如果姜信冬真的在意,大抵会来一趟葬礼现场,亦或是托人送个花圈,可是都没有。所以他只好把对方的关切归咎为成年人之间的客套礼仪,最后回了一句同样简洁的“谢谢”。
出发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