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桑对钟北辰突如其来的悲恸手足无措,他用袖口擦拭着钟北辰的眼泪,却越擦越多。
“怎么了,北辰?”俞桑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你怎么……”
钟北辰埋下头,在膝盖上擦了一把眼泪,又抬起头,很响亮地吸了一下鼻子。
“还记得吗?那个舒适圈的故事。”钟北辰说。
“嗯。”俞桑轻轻地应了一声。
“故事的开头和结尾……其实都没有半分虚假,”钟北辰说,“只是结局之后,还有后续。”
“什么样的后续?”俞桑问道。
钟北辰的身体轻轻抖了一下,沉默了半晌,说:“后来有一天,我回到家,发现她……割腕了。”
俞桑睁大了眼。
钟北辰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她很安静地躺在浴缸里,血把整个浴缸都染上了红色,漫出来,流了满地……”
俞桑紧紧地把钟北辰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安抚着钟北辰。
钟北辰深深吸了几口气,在俞桑的拥抱里感受到了勇气。
“我叫了救护车,救护车来得特别慢……特别慢……”
钟北辰顿了顿,停止了场景的复述。
“后来抢救过来了。”钟北辰说。
“我想了很久……想不通为什么她这样……那个时候,由于遗产,我们的生活已经不再拮据,她每天有很丰富的社交活动,起码在我看来,她每天都挺高兴的。”
“我去问她,她也一言不发。”
“我想来想去,觉得没有别的理由了。”
俞桑沉默着,他已经猜到这个理由是什么了。
“俞桑,”钟北辰轻声说,“那个时候,我特别恨我自己。”
“我知道,我妈妈曾经告诉过我,我是正确的,同性恋并没有错,她坚持告诉我正确的事情,让我做我自己……但是她却那样痛苦。”
“因为我……她那样痛苦。”
钟北辰听起来像受伤的野兽,在俞桑的怀里呜咽。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好恨我自己,她有不幸福的婚姻,后来又生出一个不能让她幸福的儿子……我是正确的……可让她伤心的我就是错误的……”
“我……我去了同性恋矫治机构。”
“钟北辰!”俞桑失声喊道。
恍惚间俞桑想到,他和钟北辰玩过的那一次密室,钟北辰那么快地认出了那台电击设备,也迅速推理出了病人并非肾内科,而是Jing神科。
他也曾笑着对俞桑说:“因为病人就是我。”
俞桑突然觉得难以承受,连最深的拥抱也无法表达他心中的痛。
他胡乱地拍着钟北辰的后背,不知不觉,泪水已经流了满面,他喃喃道:“为什么……你为什么……”
那么傻。
“后来被我妈妈发现了。”钟北辰恢复了冷静,没有过多描述自己的治疗过程,“然后她把我领回了家,骂了我一顿。”
“她领我去看心理医生,让我从那段治疗中恢复,陪伴我,鼓励我……像以前一样,她告诉我我没有任何错……但她依然……我仍然不知道缘由。”
“心理医生告诉我,我应该放开我自己,和男性谈一次恋爱,不要把它视为洪水猛兽……”
“后来我……遇到了你。”钟北辰说。
“我第一眼就喜欢你,”钟北辰轻声说,“但我不敢相信。我做了那么多治疗,到看到GV就会生理性反胃……我一度以为我成功了,心理医生也无法再扭转我……但我第一眼就喜欢你。”
“是吗,”俞桑低低地说,他轻吻着钟北辰的头顶,说,“谢谢你。”
他和钟北辰在一起这么久,对钟北辰曾经接受过治疗这件事竟然没有一丝察觉。
因为钟北辰各个方面都实在像是一个对男性有欲望的正常男人,会因为俞桑的关注而快乐,会因为俞桑的亲吻而情动。
但又不像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喜欢人的时候只敢偷偷做那么多对方一点也不知道的事,好像在说只要我做了这些事就足够开心,不需要你的回报。
好像是真的有些害怕“在一起”这件事情,所以连一点追求的举动都不曾有,甚至俞桑要走,也一句都不挽留。
可当俞桑说“试一试”时,又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仿佛困惑,痛苦与不安都不曾在钟北辰的生命中存在过,爱上俞桑时,他是一个完整而健全的人,一门心思要把最好的自己给爱人。
“我抱着侥幸心理,”钟北辰说,“我想,我妈妈离我那么远,我偷偷地、偷偷地和你谈恋爱,她不知道,就也不会伤心。”
“可医生告诉我,她的情况又严重了。”
“她一定是知道了,才反反复复,这么久都没有好。”
“所以你看,我就是这么一个到处撒谎的人。骗了这么多人,做了这么多坏事。”
钟北辰在俞桑的怀里,沉默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