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绝笔
有那么一个瞬间,应呈大脑一片空白,他听不见,也看不见,只有脑袋里断断续续地闪过一些画面。
璟瑜是高考结束的当天失踪的,他度过了足以改变他人生的最凄惨的一个暑假后以擦线的垫底成绩考入了省重点兰公大。开学第一天,他认识了他的上铺——徐帆。
那年十八岁的徐帆成绩中上全寝最优,性格开朗爱好篮球,由于他那招蜂引蝶式的暖男性格,吸引了警校本就珍稀的众多女同学目光,成为他逐渐翘起尾巴的理由。
而他背负着璟瑜的冤魂,读书狠,实战练身手更狠,孤僻得像个在逃杀人犯,跟谁也不来往,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课,寝室里熄灯前的热闹,于他而言仿佛两个不同的世界。
徐帆看不惯孤僻的他,他也嫌弃徐帆的吵闹,全寝都拿他当怪胎,于是徐帆获得了压倒性的声援,在某个寻常的夜晚,和他干了一架。
结果没想到他下起狠手六亲不认,一拳过去砸碎了窗玻璃不说,还打断了徐帆的鼻梁骨。
这一架把全寝都干懵了,徐帆为了避免吃处分自己掏钱补了窗玻璃,顺便补了自己的鼻梁骨,统一口径说是自己脚滑摔的。
不打不相识,徐帆是挨了他这一顿打,才发挥死缠烂打的特长认了他应呈这个兄弟。
大二那年期末,他就成了兰公大的风云人物。干架不要命,连教格斗的老师都敢往死里打,往上两个年级更是未逢敌手,成绩还从倒数第一一路逆袭成了正数第一,谁见了不夸一句狠人。
那个时候,别说全班,放眼全寝也只有徐帆能跟他说上两句话。
有一天晚上,他们俩去撸串,他像个闷葫芦似的管吃管听不管说话,四五扎啤酒下肚眼前发昏,错把路过的一个学生当成璟瑜,压抑了两年的自责和绝望一股脑对着徐帆倒了个干净,他骂世界骂社会,骂那该死的绑匪,更多的却还是骂自己。
他骂自己无能骂自己混蛋,骂自己不该放任璟瑜就这么离开,更不该最后一句话还说的是「滚」,他痛苦地捶打自己说我不如死了干净,徐帆呲牙一笑递过来一瓶酒,说你可快喝吧,喝高了老子扛你回去,哄大男人这活我可干不了。
——这小子确实不知道怎么哄人,他还把当时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的自己给录了下来,毕业那年送了他一份当毕业礼物,要没人拦着他当时就弄死这瘪犊子了。
但他仍记得,第二天酒醒以后,这小子顶着一对黑眼圈凑上来说:“应呈,你别扛着。傅璟瑜是吧?我可以跟你一起查。”
是的。这小子嘴皮子向来不太利索,只会揣着一颗滚烫滚烫的心,用同学一场四年情谊,硬生生把他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给捂热了。
他曾说过自己天生是棵歪苗,傍着深渊的边缘恣意生长,璟瑜失踪后,他没了攀附,游离在光明之外,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也是徐帆,牵着引着拽着,硬是把他拉扯到了正道上。就连他身体里面那个灵魂,都有一半染成了徐帆的颜色。
而现在,徐帆……死了。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市局了。有人在耳边惊呼着徐帆的名字,像海浪似的一叠一叠传向了远方,也有人步履匆匆在眼前晃动,可他的眼神无法聚焦,实在看不清楚,粗重的喘息击得鼓膜发胀,连脑袋都一块疼了起来。
他一直奔向了拘留室,眼前突然炸开一抹鲜红,唰一下,眼前就清晰了。
——血,满地的血。
他顿了一下,随后向前走去。那片鲜红在他眼前缓慢膨胀,他听见陆薇薇断断续续发出近乎悲鸣的哭声,但看不清她的位置,曹铭似乎正蹲在血泊旁,喊了他的名字,好像想说什么,但他没有听清。
他只是往前一步,努力地看清了徐帆的样子。只见死者徐某靠坐在铁门边,背对着走廊,鲜血染红了他半个身子,一直溅到了天花板上,怀里抱着一截手杖,手边却躺着一把染血的刀刃。
——那是自己亲手送给他的,藏有「防身」刀刃的手杖!
应呈再往前,就看见轻轻勾起的嘴唇。徐帆是笑着走的。
那一刻,被忽略的画面都挤进了眼前,被屏蔽的声音也一齐涌入耳道,他的耳朵蜂鸣起来,头疼欲裂,最终「咚」一声跪入血泊,伸手揪住了那满是鲜血的衣领,痛苦地嘶吼道——“徐帆!”
你他妈的……混蛋!
应呈浑浑噩噩撕心裂肺,同事们花了好大力气才把他从徐帆身上扒拉下来,现场情况是很明显的自杀,黄志远做了主没让尸检,联系了家人后,先把徐帆送去了殡仪馆。
陆薇薇还在哭,哭得一抽一抽的,秦一乐站在她身后,一双眼肿得像核桃。
应呈被她的哭声唤回了神,缓了一会才哑着嗓子问:“怎么回事?”
她抬起头,哭得嗓子疼,一看清应呈的脸,又决堤似的淌下泪来:“手杖……手杖……是我给他的,我不知道……我以为没刃……我没想到……我应该想到的!”
那手杖是叶青舟送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