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轮转,半个月前,晏温翊绝不会料到他的旅途中会出现这么一个地方。
他发现他有些想不起最初是什么计划了,衡宁最繁华的商业中心,成熟的度假景区,名胜旧景,海边山上,那想象中的欢喜却是平平无奇,十分匮乏。
他在怙持山下见过无比璀璨的星空,在山中古寺望尽沾染雾气的日出,海滨览尽了烧却水天一线的晚霞。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意识到,往后映入眼中的景色,多少布满斑驳的裂痕,仿佛白净中溅上几滴无伤大雅的墨迹,失了原本形迹。
山海万里,心念唯一。
晏温翊站在古井边,弯腰躬身去探看,井中漆黑,“这么大的宅院放哪也都不便宜吧?还自带历史文物价值。”
他的声音在井中回荡,含着笑意,“卖出去了之后你就能直接把钱甩我脸上了,然后我哭着求你别走,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
哪有电视剧真的那么演啊?李凑心想,你平时都看些什么东西。
晏温翊的话说得认真,在他看来无异于开玩笑。
且不说他还有一大帮极品亲戚赖在家不走,这宅院虽大,但地处深山老林,年久失修,上一辈还留下一大堆烂账,根本不是李凑现在能自己处理得了的。
晏温翊什么都没说,他坐在井边,懒洋洋道:“你决定了就行。”
他翘着一条腿,晃得太过,井口旁堆砌的石砖忽地一动。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往后倒去。
晏温翊:“!”
“小心!”
李凑赶忙上前去扶他,晏温翊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无措,紧紧攥着他的手臂不肯放手,“你家、你家这个工程不合格啊,怎么还带晃儿的……”
李凑觉得胳膊快被捏断了。
他看着面无人色,张皇失措的晏温翊,低头轻轻笑了一声。
晏温翊一怔,也弯了弯嘴角。
时间像叶尖的露水,指缝中攥紧的沙子,以无法挽回的姿态决绝地下坠。
李凑的生活不再有变化,同样不变的,还有每天夜里响起的琴声。
和他偶尔间断的不一样,琴声流畅而完整。
有时候是一遍,有时候是很多很多遍。无数次周而复始地循环,李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盯着灯罩上模糊的黑影,直到困得不行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他像是回到了幼时,妈妈还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坐在琴凳上看妈妈弹琴,累了就坐着打起瞌睡,晕晕乎乎地睡着。他的记忆掩映在静谧的黑甜之中,界限分明,历历在目。
八月仲秋末,洪吴村忙碌起来,村中的学生要回去读书,小学生嚎啕大哭坐在村中嚷嚷着自己不想上学,李凑的大姨二舅还没有回来,晏温翊要走了。
他必须走了。
李凑送晏温翊到了机场,晏温翊有点不高兴,“都说了你不用跟过来,又不少你这一个,麻不麻烦?”
“也不多我这一个啊。”李凑小声说。
晏温翊穿着简单的衬衫黑裤,他戴了眼镜,黑边细框,隔着眼镜也能看出他满脸不耐。
李凑这段日子里见多了他汗衫拖鞋大裤衩,不着边际的形象,骤然人模人样起来,他都有点不太适应。
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晏温翊抱臂看着他。
时间不早了,他也该走了。
他们在茫茫人chao间相视,行人匆匆,父母送孩子远行,恋人爱侣间互相送别,他们能够毫不犹豫地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叮嘱又饱含思念的话,晏温翊和李凑却没有丝毫表示,就这么互相看着对方。
经那一晚,晏温翊非常完满地践行诺言,他没有做任何逾越的举动,也不曾说引人遐想的话,关系只限于寻常朋友之间。
李凑时常忍不住动摇——他那天经历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亦或只是他一时妄念?
他们的关系真的是朋友吗?朋友之间不是应该告别么?李凑想想,发现自己没有这个立场告别。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凑攥紧了手。
晏温翊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得有点久,李凑没觉得有多不舍,反倒是有点尴尬。晏温翊撕开薄荷糖,“你不说点什么?”
李凑想了一会,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一路顺风,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唉……”晏温翊轻叹一声,摘下眼镜,“还是不能指望你。”
他伸手去拉李凑的手腕,倏地一拉,李凑没站稳一个踉跄,摔进一个并不宽阔的怀抱。
紧接着一把伞在头顶撑开,圆弧的伞面,垂落的伞檐细密地将伞下的人编进狭小,充满黯淡昏影的世界。
李凑还没回过神来,一个带着薄荷味的甜腻气息凑近他,那个人很轻地咬了下他的耳垂,又亲亲他的耳廓,落下一个吻。
很热——很拥挤。
李凑浑身僵硬,身体的热度不断攀高,他敢肯定自己耳朵一定红了。
晏温